少府家令同少府铜丞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进皇宫。
“积雪清理得不够及时啊!”少府家令嘀咕了一句。
少府铜丞顾知信则说道:“雪下得太大,来不及清理。家令大人,下官扶着你。”
“不用!别看老夫年龄大了,子骨还硬朗得很。”
少府家令拒绝了少府铜丞顾知信大人的帮忙。
进了宫,越是靠近兴庆宫,积雪越少。
等到了兴庆宫,地面只剩下几片刚落下的雪花,半点积雪都没有。
有宫人拿着扫帚,时刻保持地面的干净,确保地面不会有积雪。
经过通报,二人终于走进温暖如的正阳。
“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
少府家令指着箩筐里的账本,“陛下要的账目都在这里。”
文德帝嗯了一声,目光在少府铜丞顾知信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钟,才说道:“先将钱庄的账本呈上来!”
一摞账本,放在文德帝的面前。
文德帝翻阅账本,很快就翻到最后的总账。
“哦,光是上个月就回收了三千千万铜钱?这么多?”
少府家令忙说道:“这还是少的。这个月存钱的人更多,不到半个月,回收的铜钱已经超过了上月。微臣估摸着,这个月少说能回收五千千万铜钱。”
少府铜丞顾知信大人,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如鸡。
他心里头想着,这个月回收的铜钱,绝对不止五千千万。一年十二个月,就数腊月最旺。如果整个腊月才回收五千千万铜钱,那么存钱给利息的制度,只能算中规中矩,绝对称不上神来之笔。
他心头这么想,却一句话都没说。
少府家令把数据压一压,也是为大家好。
放大话谁都会,就怕完不成任务,陛下事后怪罪。
所以少府家令的做法,才是真正的老成稳重。
文德帝问道:“已经回收的这些铜钱,能铸造多少新钱币?”
文德帝的目光落在少府铜丞顾知信的脸上。
少府家令给顾知信使眼色。
顾知信定了定神,站出来,“回禀陛下,按例,铜钱回收重铸,会有三成左右的损耗。不过经过将作监对铸造工艺的改造,目前基本上能将损耗控制在两成五左右。”
文德帝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么大的损耗,朝廷岂不是损失惨重。”
“陛下放心,一旦新铸的钱币投入民间,就能成倍的赚回来。”
“怎么个赚法,你和朕仔细说说。”
文德帝是真不太清楚,钱币铸造运作,这中间到底如何赚钱。
顾知信看着少府家令,这个问题还是由少府家令来回答吧。
少府家令斟酌了一番,才说道:“启禀陛下,民间之所以私铸钱币泛滥,一来是朝廷官铸钱币数量稀少,二是私铸钱币乃是暴利。
就说一枚小小的铜钱,拿到市场上,作价一文钱,能购买一文钱的货物。但是实际上,这枚铜钱所含黄铜,并不值一文钱……”
少府家令侃侃而谈,粗浅的同文德帝讲述了一下钱币概念,国家发行钱币从来都是有赚无赔。
即便是太祖时期铸造的黄铜含量最高的铜钱,照样是有钱赚的。
为什么官铸钱币一旦供不应求,民间私铸钱币就会泛滥,盖因为这里面真的是暴利。
所有铜钱,不分官铸钱币,还是私铸钱币,其实都是合金铜。
官铸铜钱,含铜量大约为七成。
私铸钱币,含铜量能有五成,五成五,那都是大大的良心。
更有甚者,一枚私铸铜钱,含铜量只有三成。这哪是什么铜钱,叫铅钱,锌钱更合适。
按照朝廷铸钱的方式,一斤黄铜,考虑到损害,大约能铸造两百零五枚铜钱。得两百零五文钱。
私铸钱币,厉害的,一斤黄铜能铸造三百枚铜钱。
市场上,开采出来未经提炼的黄铜,大约五十文到七十文一斤,这里面要考虑到运输成本。
经过提炼,算上各种损耗,也不会超过一百二十文一斤。
一斤黄铜,用来铸造钱币,得钱两百零五文,这还是官方价。
这不是暴利是什么?
私铸钱币的利润更高。
从古至今,谁掌握了钱币发行权,谁就掌握了钱袋子。
过去,朝廷苦于黄铜储备不足,加上民间有藏钱的传统,朝廷每年所铸造的钱币根本是供不应求。
钱币市场,逐渐就被私铸钱币占据。
这块市场的利润,很大一部分都流到了各个钱庄。
户部曾私下里算过一笔账,钱币市场,朝廷官铸钱币占有量不足两成。每年至少损失上百万两。
然而,这里面牵涉到各个利益阶层。
纵然是户部,也不敢揭开这个盖子。
直到少府钱庄存钱给利息,这个盖子,才被掀开了冰山一角。
真以为钱庄都靠高利贷赚钱吗?
这年头钱庄利润大头,都来自私铸钱币。
就连天子脚下,皇城根,出门去市场上走一趟,都能碰上各种型号款式重量的私铸钱币。
更别提私铸钱币泛滥的南方。
南边,尤其是江南地界,俨然已经成为私铸钱币的大本营。当地几乎看不见官铸钱币的影。
朝廷在钱币市场的损失,可想而知,是个多么庞大的数据。
经过少府家令深入浅出的讲解,文德帝第一次意识到官铸钱币的重要。
对于谁掌握钱币铸造权,谁就掌握了钱袋子这话,也有了模糊的意识。
文德帝双手背在背后,神凝重。
“这么说来,每年朝廷光是在钱币这一块,就要损失上百万两?”
少府家令低下头,“微臣无能。”
文德帝摆手,“和你无关,这是朝廷几十年上百年积累下来的顽疾。先帝边,终究是缺少了一位真正的理财能臣,没能意识到小小一枚铜钱,也是大文章,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庞大的利润。
若是先帝早早意识到这个问题,如今朕也不用为钱发愁。
过去,朝臣们一味的打压商业,只说商人低jiàn)。如今看来,朝臣们打压商业,不一定是商人低jiàn),而是他们想垄断市场,想做独家生意。
朝廷一打压,普通商人哪里还有活路。也只有那些大商家,那些背靠世家大族的大商行,能继续活跃在市场上。
然而朝廷有难,从不见这些大商家拿钱出来,反而还挖朕的墙角。
朝臣也只知道给天下小民加赋税,逼)得小民家破人亡,落草为寇,杀官造反。
呵呵……将这些事连起来想一想,朕坐在这个位置上,简直就是天下最大的傻子,聋子,瞎子,外加穷光蛋。
如今想来,某个人总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这话还真没说错。关键就是,朕没钱!”
个腿。
为皇帝,富有四海,结果每年入不敷出。
户部今年倒是多收了税,却依旧没有一文钱的结余。要填前些年的亏空,要补上官员的俸禄,要补上大头兵的月俸。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晓得,有些地方的大头兵,已经整整五年没拿到一文钱的月俸。
也就是说,朝廷欠了大头兵整整五年的钱粮。
五年累计下来,可是个天文数字。
更别提五年没换装,没换军械装备
靠着户部扣扣索索,也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将过去的亏空补齐。才能全军换装换军械装备。
没钱养兵,又怎么指望军队有战斗力。
文德帝愁啊!
数来数去,大周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真是屈指可数。
少府家令和少府铜丞顾知信全都低着头,不敢作声。
少府家令猜测,文德帝口中的某个人,应该指的是顾玖。
也只有顾玖才能说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的话。
文德帝一巴掌拍在桌上。
“你们两个都哑巴了吗?朕没钱,你们说怎么办吧!”
少府铜丞顾知信:“……”皇帝也叫穷,臣,臣也没办法啊。
少府家令轻咳一声,“陛下,明年收入还会增加,况会更好。”
“朕知道况会更好,但是这不够。钱还是不够用!今年,京官的俸禄还没发齐吧。是不是还欠着两个月的俸禄?”
少府家令点头,“今年大雪,多地遭遇雪灾。户部那边暂时拿不出钱来发俸禄。”
文德帝冷哼一声,“所以朕说,你们少府速度实在是太慢。私铸钱币本就是触犯国法,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打压民间私铸钱币吗?实在不行,朕就让金吾卫出动。”
“陛下三思!万万不能出动金吾卫啊!金吾卫一动,民间就彻底乱了。老臣还是过去那句话,此事得徐徐图之。”
文德帝重重拍着桌子,“朕等不及。至少得先将京畿一地所有私铸钱币赶出去。你们二人有什么好主意?”
少府铜丞顾知信斟酌着说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加官铸钱币的数量。然而,以朝廷开采黄铜的数量,所铸钱币,根本不足以将私铸钱币彻底赶出京畿一地。”
文德帝怒问:“民间私铸钱币所用的黄铜,从何处来?为何他们数量巨大,朝廷反而比不上民间黄铜储备量?”
少府家令急忙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自中宗朝以来,民间私自开矿就逐渐泛滥起来。其中,大部分都是数得着的世家大族。不瞒陛下,朝中不少大臣家里,都在偷偷开矿。
另外,皇室宗亲,勋贵武将,很多人家也都在偷偷开矿。他们开采的铜矿,多半都流入了民间钱庄。”
“为朝廷官员,开采铜矿,为何不卖给朝廷?”
少府家令苦笑一声,“一来是怕留下把柄,被秋后算账。二来,民间收购价格,往往高于朝廷。”
“荒唐!这帮混账,蛀虫,别忘了是谁供养着他们。不思替朝廷分忧,替朕分忧,竟然还敢偷偷挖朕的墙角。统统该死,该死!”
文德帝一脚踢翻了杌凳,又砸了茶杯,扔了砚台。
大内一片狼藉。
宫人们全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少府家令心中紧张,面上还算镇定。
少府铜丞顾知信第一次见到文德帝发怒的样子,吓得止不住哆嗦。
妈呀!
少府铜丞这位置,看起来金碧辉煌,前途无量。谁能想到,时刻都要承受文德帝的暴怒。
朝臣们还说文德帝脾气好。
那都是没见过文德帝发怒的样子。
文德帝发泄完毕,怒声问道:“难道就没办法治他们?”
少府家令苦笑一声。他是中宗皇帝的兄弟,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对那个时候的况太清楚了。
他说道:“陛下息怒!老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私自开矿之所以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责任全在中宗上。
当年中宗皇帝宠幸后宫苏姓贵妃,于是准苏贵妃父兄开矿,还许他任选矿山,地方官府全力配合。私开矿产公开化由此开始。
后来先帝登基,苏家人虽被抄家杀头,苏贵妃也被关入感业寺。然而私开矿山的风气已经泛滥开来,先帝也没能第一时间遏制这股风气。几十年下来,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文德帝:“……”
朕想哭!
怎么办?
别家都是儿子坑爹。
到他这里,换做老子坑儿子,儿子坑孙子。
他就是被坑的孙子!
p,狗的祖宗。
这一刻,文德帝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好想将中宗的牌位从奉先搬出来,砸个稀巴烂!
文德帝就是如此大逆不道,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