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昌撩了撩眼皮,“夫人肯用我,我该感到荣幸。”
可惜,话语中没有丝毫的荣幸,只有淡漠。
顾玖了然一笑,“陈公公到四海商行做事,算是屈就。看不上四海商行,本夫人完全能理解。”
陈大昌脸上终于多了点表。
他在怀疑,难道刘诏同顾玖说了实话?
刘诏能有如此坦诚?
邓存礼皱起眉头:“陈公公,当初你来见我,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我家夫人亲自来见你,你却摆架子,是何道理?”
邓存礼替顾玖打抱不平,也是为自己看错人懊恼。
他本是同陈大昌的遭遇。物伤其类,感同受,看见和他一样的人落到首异处的下场不忍心,才肯帮忙。
哪知道陈大昌得了便宜还卖乖,竟然拿乔。
特不要脸。
顾玖摆手,示意邓存礼不要着急。
“陈公公是有本事的人,有点脾气很正常。老邓,你先出去。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和陈公公说。”
邓存礼目光沉地瞪了眼陈大昌,你给咱家等着。然后才奉命退出茶室。
顾玖笑了笑,问道:“陈公公看见邓存礼,作何感想?”
陈大昌面无表地说道:“他的造化。”
“陈公公可有一丝艳羡?”
陈大昌:“……”呵呵!
邓存礼是在宫里混不下去,才会被顾玖纳入囊中。有今天的造化,只能说是时来运转。
而他,本是天子跟前近侍,是先帝边第一得用的人。
他的人生,早已经到达过巅峰,看过天下的风景。
如今别管是四海商行,还是八荒商行,都激不起他的丝毫兴趣。
去过巅峰,谁还会留意下坡路上的风景。
若非刘诏逼)迫,他只愿意在京郊庄子上混吃等死,就此终老。
对于陈大昌这类人的想法,顾玖多少明白一点。
人吗,尤其是有本事的人,都有傲气。
别以为阉人就没傲气,他们甚至比普通人更敏感,更在意份地位。
陈大昌和邓存礼不一样。
邓存礼当初落魄,无处可去。顾玖给他一点信任,他就会死心塌地。
陈大昌不曾落魄,只是从颠覆走下来,正走在人生的下坡路。
对他来说,这是人生必经的历程。
做太监,能平安活到老,求的无非就是养老送终。
这些,陈大昌都有了。
养老,他自己有钱。
送终,有本家侄儿。
可以说,陈大昌的人生足够圆满,并无所求。
想要让他一心一意替自己做事,全心投入,只能用更大的饵来惑他,激起他内心深处潜藏的,内心蠢蠢动的野心。
顾玖打量着陈大昌,目光就像是在骡马市场上打量着一头骡马,值不值得她出钱购入。
陈大昌微蹙眉头,这样的目光已经久违了,真是令人怀念又厌恶。
“看来诏夫人并没有说的那样欢迎咱家。”
顾玖呵呵一笑,“陈公公是有本事,可是你的本事,未必适合我的霸业。”
“霸业?”
陈大昌面露疑惑,“何为霸业?”
难不成顾玖想造反?
顾玖端起茶杯,喝了口白开水,“陈公公可曾听说过毒,大宛,高昌?”
陈大昌笑而不语。
他为先帝边第一得用的人,他不仅知道毒,大宛,高昌,还知道龟兹,乌孙等等。
对于陈大昌眼中的轻蔑之色,顾玖毫不在意。
她一点点抛出自己的饵。
“陈公公可曾听说过殖民?”
陈大昌皱眉,深思了半天,也不曾想起那本文集上面提过殖民二字。
于是他干脆问道:“何为殖民?”
顾玖笑了!
眉眼弯弯,笑得很得意。
不怕你恃才傲物,就怕你没本事。
顾玖抛出自己的粗剪版本殖民定义,“控制一城一地一国的政权,压榨他们的劳力,攫取他们的税收,开采他们的矿产,砍伐他们的森林,夺取他们的海港。
用他们土地上生长的粮食养活大周的子民。用他们的矿产,充斥大周的库房。
同时倾销我们大周生产的棉布,丝绸,瓷器,茶叶,糖果等等高利润产品。让我们大周的商人前往那一城一地一国经商,赚取他们的钱财。
同时开办学校,培养忠诚于我大周的文人官吏,扶持忠诚于我大周的王子继承王位。同时腐朽他们的军队,由我们派遣军队驻扎他们的军营,由他们拿钱供养我们的军队。此乃殖民!”
仿佛有百斤炸药在脑海中炸响,炸裂!
陈大昌沉寂多年的的心,此刻跳得砰砰砰,显得格外有力量。
浑浊的目光,像是被撕开了迷雾,闪烁着刺人的光芒。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浑都在颤抖,“以他国之力养育本国子民?”
顾玖点头,“陈公公不愧是内书房最聪明的学生,总结得十分到位。”
“这是要开启国战吗?”
顾玖笑了!
“陈公公错了,这是殖民。殖民不需要开启国战,殖民以武力为威慑,以商贸为手段直接撞开他国的国门。国门一开,后续要如何做,这点小事难不倒陈公公吧。以陈公公的本事,如果连殖民都办不好,本夫人都要怀疑先帝选人的眼光。”
陈大昌呼吸急促,脸色涨红,肌跟着跳动。
他双手抓住矮几,像个疯狂的赌徒,“哪里来的武力?”
顾玖笑了起来,“江南,海上。那些海盗,就是最好的开路先锋。死了就死了,也不用心疼。陈公公敢吗?”
陈大昌眯起了眼睛。
此时此刻,他已经被顾玖画下的大饼给蛊惑了。
他向往那样的生活。
他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幸运的话,他还能活二三十年,他想要海外殖民。
他想要到外面称王称霸,叫人知道,他陈大昌不仅能伺候好皇上,他还能打天下。
他呼吸深重,然而脑中还残存着一点点理智。
“夫人想要收服海盗?”
顾玖摇头:“不,不是收服。而是打服。我只要听话又有胆识的海盗,不要刺头,不要反骨。所有刺头反骨,一律杀无赦。”
陈大昌惊讶意外。
眼前的顾玖,明明是个温和的人,可是说出的话却带着血腥味。
顾玖挑眉一笑,“如果陈公公没有杀人的觉悟,江南那地,你就不用去了。”
“不,不……”
“陈公公是不想去江南,还是想去?话可要说清楚。你若是不想去,大不了我找别人。常恩常公公的几个干儿子,能力都不错,也算是个好人选。还有那些武将勋贵,他们要是乐意,本夫人也不吝啬赞助他们出海。”
陈大昌连连摇头,“夫人提到地这些人,统统都不合适。没有人比我陈大昌更合适干这件事。”
“是吗?打海盗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陈公公打算怎么做?”
陈大昌咬牙,面色狰狞,“夫人给我人马,三年时间,咱家给你一个清净的沿海。”
顾玖缓缓摇头,“陈公公不了解大海,三年时间太想当然。那个海盗头子李海龙,据我了解到的况,实则叫周瑾,是个年轻人,并且心黑手辣。他手下兵强马壮,海船无数。陈公公要怎么打?更别提彻底收服。
不瞒陈公公,我们的海船,比海盗的海船还是差了些。现在江南那边的船厂,正在抓紧时间改造海船,要造出更加适应长途航行的海船。只是造船慢,缺少精铁,缺少造船的木材。木材还得从海外运来,实在是耽误时间。”
陈大昌是个聪明人。
他从血中冷静下来,“夫人要我怎么做?”
顾玖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大昌,“陈公公愿意下江南吗?”
陈大昌点头,“愿为夫人驱策。”
真不容易啊!
画一张大饼,终于收服了陈大昌这个人精。
顾玖偷偷松了一口气,又觉着自傲。
陈大昌是什么人,他是先帝边最得用的人。
如今此人被她收服,心甘愿为她所用,太值得高兴了。
顾玖说道:“为了方便造船,本夫人已经安排人出海,前往海外修建船厂,就地取材。此事陈公公先不用cāo)心。
陈公公前往江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我守住江南的市场,理清当地的关系,彻底打开局面。并且查清楚海盗在陆地上的合作商以及他们的秘密码头。江南那边具体的况,等陈公公出发之前,我会派人一一告知。”
陈大昌斟酌了一番,“夫人要对付海盗,可有杀手锏?”
顾玖笑了起来,不愧是陈公公,一眼就看出问题的关键。
海盗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光靠成立不久的海军,很难彻底消灭那些海盗。
更别提刘诏同江南都督府大都督达成了协议,数年内,双方暂停火拼。
这个背景下想要对付海盗,就得有自己的杀手锏。
顾玖说道:“事关机密,暂时无可否告。等有一天,陈公公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且取得我的信任,四海在江南的布局,将对陈公公彻底敞开,一切不设防。”
陈大昌有些不忿,却也能理解。
换做是他,也不可能一开始就交代所有事。
事关家命,无论多谨慎都不过分。
陈大昌颔首,“若是可以的话,咱家希望十后离京前往江南。”
顾玖笑了起来。
人有了,就特别有干劲。
“陈公公不用这么着急。”
“不,咱家想要早点下江南见识一番。”
京城这地,没什么值得惦记的。
自小进宫,京城这地太熟悉,看了一辈子。
现在外面有着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他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琐碎事上。
“夫人,咱家一大把年纪,每过一天就少一天。咱家想早点去江南,也是想早点踏上海外土地,终有一天实现殖民。”
顾玖低头一笑。
她就知道陈大昌是个积极地开拓派。
这和先帝的气质很符合。
先帝选人伺候,自然要选顺眼有能力的人。
顺眼,很重要。
气质相符,才会第一眼就觉着顺眼。
顾玖说道:“既然陈公公一力主张,本夫人就尽全力配合。陈公公出发下江南之前,不如就住在这里,我会派人将你所需要的资料全部送来。资料比较多,十天时间恐怕都不够。
陈公公要是不放心家里,有什么安排的话,尽管吩咐这里的下人去办。我们四海商行别的不敢说,做事效率,冠绝京城。”
陈大昌迟疑了一下,最后重重点头,“好,接下来十天,我就住在这里。家里那边,等我想起来,我会安排人去做。”
顾玖点点头,“那我就不耽误陈公公做功课。告辞!”
顾玖起离去。
很快,二壮带着人,抬着七八个箩筐的资料来到茶室。
“陈公公,这些都是我家夫人交代给你送来的资料。后面还有十几箩筐。”
陈大昌:“……”难怪顾玖说资料有点多,时间不够用。
这何止是有点多,是太多。
陈大昌咬咬牙,提出第一个要求,“我需要人。我的几个干儿子干孙子,都还在宫里当差,境遇坎坷。若是他们愿意,请夫人助他们出宫,随我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