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早晨,透着丝丝凉意。
南城门外新村坊市,十五巷一百四十一栋六号房房门打开,王建根从屋里走出来。
秋凉从衣领,袖口,钻进体里。
刚从暖和的被窝里面爬起来,一开门,上的气,转眼就被这丝丝的凉意给带走了。
他哆嗦了一下,走到五号房门,轻轻敲击窗户。
五号房被分割成里外两间,用木板隔开。
王建根的两个弟弟睡在外间,母亲王连氏和妹妹睡在里间。
一家人总算住上了结实亮堂的新房子,而且夏天不怕水淹漏雨,冬天不怕寒风灌进屋里。
王建根一家已经搬进新房快两个月,每次他站在门口等二根爬起来同他一起去挑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咧嘴一笑,骄傲得不行。
他靠着自己的双手,让家人安居乐业,住上新房。
他是有本事的男人。
更别提六号房里,他的娘子睡得正香。
上个月,王建根成亲了。
亲家母说到做到,他这边买了房,那边就答应了婚事。
六号房的房门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
二根起来了,擦着眼睛,没睡醒。
“快跟我去担水,去晚了又要排队。”
十栋宅院一口井,比起过去几百户上千户人家用一口井方便多了。
可是还是要排队。
早上是用水高峰,家家户户都要挑水洗脸做饭洗衣服。晚上下工回来,还要烧水洗漱。
幸运的是每栋宅院,都修了男女两间浴室,还修了男女厕所,这方便了所有人。
正屋一号房房门打开了。
“老李叔,起得这么早啊!”
老李嗯了一声,“比不上你们年轻人,觉浅。你们兄弟又起得这么早,去挑水?”
“是啊!上工之前,得把水缸装满。”
“你们快去吧,去晚了怕是又要排队。”
老李是泥瓦工,祖传的手艺,挣得比王建根多,活也轻省,不用下苦力。
所以老李才能一口气买下三间正屋,让一家七八口人安居乐业。
没一会,老李的两个儿子也起来了。
见自家老爹蹲在屋檐下抽旱烟,两兄弟脸都没洗,赶紧挑起水桶匆匆出门。
王建根两兄弟来到挑水的院落,果然有人比他们更早,好在人少,很快就轮到他们两兄弟。
两兄弟来回两趟,总算将放在厨房墙脚的水缸给装满了。
这会,王家一家人都起来了。
建根媳妇正在烧水,准备烧水给大家洗脸。
王连氏将昨晚拿回来的窝窝头放在蒸笼里面蒸。
想了想,又舀了一碗粗面,准备加上青菜叶子,煮一锅面汤喝。
“娘,多舀一碗。”建根媳妇说道。
王连氏皱眉,想说建根媳妇不会当家。可她本是子软弱的人,做不来恶婆婆的样子。
她张张嘴,想说粮食得节省点。家里好不容易攒了点粮食,可不能穷显摆。
可还没等她开口,建根媳妇已经抢先说道:“建根一上午都干体力活,早上不吃饱没力气,伤子。”
一听到伤子,王连氏再无犹豫,又舀了一碗粗面。
建根媳妇笑了起来。
如今王家四个人上工挣钱。
除了建根兄弟,建根媳妇同王连氏都在纺织工坊找到了活干,每天都有收入。
当初东家承诺,招工优先录取买了房的家庭的成员,这话果然兑现。
一家六口人,四个人上工挣钱。
这小子是眼看着好起来。
每天伙食开好一点,也是应该的。
叮叮咚咚。
整个新村坊市,都响着锅碗瓢盆的动静。
处处都是烟火气息。
有争吵,有矛盾,有比较,有冲突。
几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有矛盾是难免的。
除了这些,还有香喷喷的窝窝头,以及腾腾的面疙瘩汤。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都是一群随时可能死在城墙根下面的流民。
世人皆当他们是瘟疫,官府也只有一天一顿的稀粥帮他们吊着命。
今年,他们已经住上新房,一三顿,还有吃。
生活没有抛弃他们。
翻天覆地的变化,像是做梦一样,不够真实,却都足够的真。
住的房子不是假的,吃进肚子里的汤窝窝头也不是假的。
子向着阳光,正在大步向前。
以后还会越来越好。
“我吃饱了。”
二根抹了嘴巴,赶紧跟上大哥王建根,出门上工。
王连氏同建根媳妇也赶紧放下碗筷,准备出门。
纺织工坊的上工时间虽然比王建根晚,但是上工的地方很远,在工业区那边。出了坊市,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到。
婆媳二人收拾干净,拿着布兜出门了。
清洗碗筷厨房,洗衣做饭,这些家务活就留给年龄还小的三根以及四妞。
王家人出门了,住在正屋的李家人也出门了。
另外三家也都紧跟着出门。
转眼间,偌大的宅院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没办法出门工作的老弱病残。
王三根和王四妞做完家务,将碗柜房门全都锁好,然后背着背篼出门捡柴火。
正是半上午,新村坊市很安静。
兄妹两人从西侧门走出坊市,朝着山上而去。
远远的,看见几辆马车迎面驶来。
两兄妹自觉地站在路边。
“哇,好高大的马车。”
“里面肯定是贵人。”
“可能是来买房子的。”
“以后我们要和贵人住一个地方吗?”
“贵人都住在城里。可能是路过。”
顾玖挑起车窗帘子,朝路边的兄妹两看去。
小姑娘一双眼睛亮灿灿,看着就是个聪明的小姑娘。至于旁边的哥哥,一脸傻乎乎的模样。
顾玖冲兄妹两人笑了笑。
“观音娘娘。”
“她冲我们笑了,嘿嘿嘿。”
“观音娘娘长得好美。”
小小的王四妞,瞪大了眼睛,生怕错漏一个画面。小小的她,第一次有了直观的美丑感受。
“这些孩子都是上山捡柴火?”顾玖问道。
路边有很多像王家兄妹一样的孩子,他们都背着背篼,往山上走。
马小六伺候在顾玖边,他点头应声,“都是去捡柴火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到工地工坊干活,却也不能闲着。”
顾玖往山上看去,“等到明年就要开发这几个山头。到时候可就没柴火给他们捡。煤厂那边要加大力度,争取早推广煤炉,蜂窝煤。蜂窝煤卖便宜点都没关系,关键是要改变大家的生活习惯。”
马小六拿着一个小本子一一记下来,这些都要交给邓公公,由邓公公统筹。
顾玖又说道:“关于煤炉制作,流民里面有不少匠人,我们可以主动将技术开放,促使更多流民主动加入到商业活动中。
其实就算不开放技术,简单的煤炉,一旦推到市场上,很快就会被人仿制。
与其让那些商家赚钱,不如带着有技术又肯吃苦的流民一起赚钱。京城本地小民,凡是有技术的也可以参与进来。顺便替年底二期第一批房开盘拉点人气。”
马小六将顾玖提点的内容全都记录下来。
记录完了,他还问道:“夫人还有别的要求吗?”
顾玖笑了笑,“先去新村坊市看一看。这边建好,我还是第一次过来。”
马车围着围墙转了一圈,最后从南大门进入新村坊市。
大门门口,设了门房。
从流民中招聘五十岁以上的男子,组成保卫队,在门房当差,确保坊市内的安全。
将来等二期工程做起来,同样的,也会在二期业主里面招聘五十岁以上的男子组建保卫队。
保卫队成员的家就在新村坊市,对待坊市的安全自然上心。
若非马小六刷脸,门房差点拦着马车不让进。
开玩笑,当初招聘培训的时候,管事一再强调,对于陌生人,一定要确定份才能放进去。
谁敢玩忽职守,当心丢掉饭碗。
为了饭碗,这些原本是大龄流民,如今的新村村民,当差的时候都是格外认真。
胡老头将马车放进去,同边的人里唠叨,“你猜马车里面坐的人是不是东家?”
“东家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这里是东家的产业,东家来这里很奇怪吗?”
“说不定不是东家,而是大客户。我听我儿子说,工程又多了几个股股股……”
“股东!”
“对,就是股东。这名字怪得很。”
“你们和我说说,股东到底是什么玩意?”
“就是合伙做生意,大家出份子钱。出钱多的当东家拿主意,出钱少的就是股东,不管事光分红。”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们这边很多股东吗?”
“当然呢!我听我大侄子说,宫里面的人走挣着抢着做股东。”
“哎呀,东家的关系果然够硬茬,连宫里的娘娘都只能做股东。”
“那是!要不然东家能一口气安置我们几万人,还给落户。”
“如今我们也是京城人。”
“嘿嘿,我们也是京城人。”
做京城人好不好,或许在过去,这些流民说不上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但是现在问他们,他们都会异口同声的说,做京城人就是好。
天子脚下,和家乡就是不一样。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各种盘剥。
纵然有人乡土难离,可是为了生计,为了一家老小能吃饱饭,也只能舍弃乡土,扎根在机遇更多的京城。
而且,家里的孩子们,并不想念遭灾的家乡。
在孩子们的印象中,家乡是灰扑扑的,永远吃不饱饭。
穷乡僻壤的家乡,哪里比得上繁华人的京城。
小孩子们的适应力,总是比大人们强。
大人们还没转变份,无法忘记刻在血中的乡土意识。
孩子们却已经自觉带入我是京城人的份,早已经忘记记忆中灰扑扑的家乡。
顾玖从马车上下来。
她今穿的朴素。
不过以她的份,就算最朴素的打扮,走在新村坊市,那也是最打眼的存在。
老人小孩们远远的围观她,都不敢靠近。
马小六他们都认识,那些个护卫也都面熟。平里没少打交道。
平里高高在上的马管事,如今恭恭敬敬地伺候在一个貌美小妇人边。
莫非这位就是东家?还是别的贵人?
顾玖走在坊市内,甚至参观了一栋宅院。
不错!
房子都是按照设计图做的。
工程质量很好,设计合理,就是密度太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成本高,售价低,只能加大密度。
顾玖问马小六,“有多少人搬了新房?窝棚区那边还剩下多少人?”
马小六忙说道:“坊市这边还剩了一半的房子没卖出去。那些流民,是真的穷,家里人口又多,真没余钱买房子。还有一部分人,惦记着回老家,不肯在京城置办产业。窝棚区那边,已经拆了一半。”
顾玖点点头。
窝棚区拆迁进度还行。
但是房屋销售况她不满意。
这么好的房子放着不买,开什么玩笑。
这些流民脑子里进水了吗?
信不信,她现在开放这些宅院,对外出售,分分钟就能被人抢购一空。
当初承恩伯朱辞可是很看好这里的房子,大肆购买,打算做包租公。
“老邓没采取措施吗?”
“邓公公说马上就到冬天,天气严寒。后续拆迁机会,等到开后再办。”
顾玖点点头,“老邓的担忧有理。这里看完了,去集市。安排一个人,把邓公公叫来,我有话吩咐他。”
顾玖坐上马车,离开新村坊市,沿着修了一半的石板路朝集市而去。
新修建的集市,犹如南城门外的标杆,于是被取名为南城门新集市。
连着几个月赶工,一条长长的集市已然竣工。
各种铺面,也都相继开业。
集市上,人来人往,人气旺旺。
最旺的始终是走低价优质路线,占据集市最佳位置的四海商行菜店。
每天来这里抢购菜的人越来越多。
不光是京城内的主妇,十里八乡的农户,甚至还有从各地赶来的农产品二道贩子,三道贩子,四道贩子。
他们俨然是将四海商行菜店,当做了自己的上游批发商,一车一车的从菜店里面拉货。
这些贩子,短短时间,已经成为主妇们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挤什么挤!京城的菜价那么高,就是被你们这群人给祸害的。”
“滚滚滚,贩子全都滚。”
“大男人和女人挤在一堆,要脸吗?当心老娘报官抓你。”
这些都是每天早上会发生的场景。
贩子和主妇争抢菜,俨然成了集市一天开门的第一炮。
贩子们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和上百个主妇们挤在一起抢购菜,效率低下不说,还不招人待见。
于是贩子们干脆想了个招。他们头天晚上就赶着车过来,在集市上新开的客栈里面,花点钱住一晚。
等到凌晨时分,菜店开门从老乡们手里收货的时候,这些贩子纷纷爬起来。
他们抢在天明主妇们到来之前,先行从四海商行菜店购买自己所需的菜,一车车的拉到京城,拉到县城,拉到各地。
当然,这期间少不了脑筋灵活的贩子,动起歪脑筋,想借鸡生蛋。
这些人妄想守在四海商行菜店门口,直接从送货的乡农们手中购买更加低廉的菜。
前面说过,为了获取这些乡农的信任,二壮带着人,几个月来一直在乡下刷脸,一个村一个村的走。
二壮他们吃了许多苦头,才成就了四海商行菜店的人气和口碑。
这些贩子,以为守在四海商行菜店门口就能获取乡农们的信任和合作,无疑是做梦。也是在否定二壮他们的努力。
乡农们对陌生人,一如既往的警惕和防备。
不过也有一部分心思活络的乡农,同这些贩子接洽做生意。
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出了问题。
要么被压价,要么收到的钱成色不足,甚至有收到私铸钱币。
更有甚者,自家新鲜的菜,一个没注意,直接被人掉包,变成了烂烂菜。
于是乎,在某个凌晨,四海商行菜店门口,就上演了乡农围攻农产品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