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虚张声势
表面镇定异常地送走了二人,沈括立即命令延州四门落锁,跑到城头上跪下,摆上香案祈祷:“诸天神佛,六路管辖山水神灵,沈括知错了,真知错了……但求绕过这遭,沈括立即遣官分告,牲礼必备……南无阿弥陀佛三清道君……”
沈括心中已经将这件事情的锅背到了自己背上。
因为之前赵顼就曾经专门给沈括下达过旨意:“官军非久出界,管下名山灵祠,当申祷告。今降封香五合,括可躬为祝文,精虔分命官致祷讫奏。”
然后沈大科学家认为陛下这是乱命,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几路大军的后勤支应都忙不过来,哪里有心思写什么祝文?!
于是一拖再拖,拖到那五盒封香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结果延州突然莫名其妙冒出来一支夏军!
除了神佛菩萨降罪,这尼玛还能怎么解释?!陛下明见万里细察秋毫,可自己怎么就给猪油蒙了心呢?!
延安府北面的金明寨,是离延安最近的一系列寨堡的总称,最南边的一个,离延州城不过数十里。
那里曾经是宋夏著名的三川口战场,西夏天才战略家李元昊,曾经率领十万大军,在这里全歼了环庆副都部署副总管刘平、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两路大军。
三川口之败,范雍作为帅臣指挥失当要负主要责任,而宋军后军都监黄德和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当负次要责任。
而刘平与石元孙,以及他们的手下,平心而论,当得起英勇忠义,拼死血战八个字。
最可恨的是黄德和逃回之后,反诬刘平降敌,刘平家属被官方逮捕。
幸好金明寨有两士兵逃回说明真相,仁宗命殿中侍御史文彦博在河中府置狱,派庞籍前往调查。
之后二人发现,两名逃回的军士,竟然“被失踪”了!
很多边民也要告御状说出真相,但再次被人阻止。
二人立即感到事态严重,上报中央,富弼发现后立即向仁宗皇帝报告了实情。
恰在这时,被夏人俘虏的宋朝大将卢政逃回。
这一次终于失踪不了了,文彦博和庞籍立刻展开调查。
朝中韩琦,范仲淹纷纷出来说话,要求还原真相,安抚忠臣。
正义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
刘平最终平反,黄德和被文彦博腰斩,头颅挂在了延州城头示众。
之后宋朝派出了范仲淹,韩琦,庞籍等人出任西北军事长官,宋军旗号系统得到了改进,颓势渐渐掰了回来。
最后大将周美发动了一系列反攻,陆续收复了金明寨。
三川口大败的一路,其统军将领石元孙,就是石薇的父亲,石家在此战之后,也走向了落寞,直到十多年后,才重新崛起。
今日的金明寨,已经远处于宋夏边境后方数百里,然而古怪的是,这里居然出现了一支夏人的队伍!
队伍很狼狈,现在已经即将入冬,可这数千人身上的衣装还非常单薄。
没办法,要过河,必须将身上的衣甲先挣脱,没有这么做的那些,现在要不成了无定河里鱼鳖的口粮,要不成了米脂城周围四个万人坑里的冷灰。
梁永能骑在马上,裹着一件不知道从哪位牧民那里抢来的破皮袄。
深秋的牧草在延州已经变得枯黄,梁永能一路行来,发现宋人在此地竟然空虚至极!
种谔接到的旨意是“全师出击”,于是就带走了八万大军,几乎是鄜延路的全部兵力。如今正在沿着无定川和红柳河实施不亚于霍去病远征的壮举,千里大迂回,如同一道猛烈的右勾拳,一路破袭西夏银、石、夏、宥诸州。
而清涧城的守军和都经略机宜司出现了重大误判,被熟悉好水川地理的梁永能躲入山谷,然后制造出沿大理河朝西夏龙州方面逃窜的假象,而实际上,却沿着李元昊当年的旧路,摸到了金明寨边!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主动出击,梁永能的确当得起名将之称。
很快,斥候回报,前方出现了一支大军,全是种谔手底下那样的战车,整整多达三百辆!
而偷听士兵们对那位领军的头领的吹捧,竟然是种家的八郎,种谊种寿翁!
种八郎的名声,在米脂大捷之前,比种五郎还大。
他和狄咏,王中正一样,是大宋的第一代新军,孙能、王厚诸人,都只能算是他的小师弟。
在新军划拨到高遵裕手底下之前,种谊和王厚一阳一阴,堪称支撑洮岷熙河四路大局的架海金梁。
收到消息的梁永能不由得惊疑不定,种八郎相比种五郎,更不是什么好鸟。
当年出使青唐,董毡遣鬼章迎候境上,取道故为回枉,以夸险远。
种谊嘲讽道:“你特么跟个蛤蟆一样在田梁坎井间跳来跳去,真当我不知远近邪?赶紧走正路!”
青宜结鬼章大怒,拔刀威胁,种谊声气不动,没刀的比拿刀的还嚣张,有本事儿,照着爷的脖子来!
逼得青宜结鬼章无奈收刀改途。
这滚刀肉后从高遵裕复洮岷,又平灭山后诸羌,官职一路升到熙河副将,外路都监。
“倜傥有气节,喜读书。莅军整严有法,令一下,死不敢避;遇敌,度不胜不出,故每战未尝负败。”
哪怕手底下是一帮子旧军,蕃骑,可这么多年下来,愣是没有打过一次败仗!
平日里还有闲暇帮助兄长编纂新军操典,五支新军划归高遵裕之后,又是种谊协助高遵裕对部队进行编练整合。
不过此次大战却没有他的份。
哥哥五郎要出头,弟弟要是再领一路,或者居于幕府,都过于扎眼。
就连大哥都只能以幕府判官的身份随军,手底一个兵都不要想有,大宋对将门的防范,是根深蒂固的传统。
因此在苏油的推荐下,种谊被赵顼升为西京使,去了嵩山皇家军事学院,接任种诂成为山长,负责调理第二批学员。
这消息梁永能并不知道,在他看来,延安就是种家老巢。
老五外出征战,家里派威名赫赫的老八来镇守,也是正常操作。
此次军事行动本来就是梁永能听了延州城里内应的情报,说是延安府兵力空虚,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采取的冒险行动。
现在看来,搞不好就是中了敌人的反间计。
对面是清一色的大车,不知道车内有多少人,对方一见到自己,立即当当当地敲起了金锣,紧跟着大车里的口哨声此起彼伏,不但没有摆出防守阵型,反而是直接向自己冲了过来。
一直冲到了一箭之外,方才布下车阵,挡在了道路中间。
梁永能本来还准备试探一下,结果数百骑兵刚冲到车阵之前,阵中突然丢出了几百个点着火的瓷罐。
“砰砰砰……”瓷罐落地之后便化作一摊火海,立即引燃了道路两侧的草木。
这一幕,梁永能手下骑兵的坐骑们可实在是太熟悉了,立刻惊嘶着调转马头,朝来路奔逃。
就在此时,金明寨上也是一片金锣之声,无数的红旗在寨子和两侧山梁上亮了出来。
车阵后方的山谷里,响起了蹄声和铁器撞击之声。
那是马环,宋人重骑的的特有装备。
“中计了!”梁永能立即拨马:“撤!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