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梁将信件取过,对着窗户看了:“娘娘,这是一封秘信,乃是宋人之法,臣在机宜司破获过宋人密谍,他们招供过一个法子……宫中尚医局,可有宋国过来的碘酒?”
梁太后对着罔萌讹一招手,罔萌讹赶紧点头:“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取来。”
碘酒送到,家梁将信笺铺到桌上,拿软布沾了碘酒,小心地压印到纸上,片刻之后,梁太后和罔萌讹便惊疑地看到,白纸上面渐渐显露出蓝色的字迹。
自家儿子的书法,梁太后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待得读完书信,不由得冷笑道:“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大夏当真是出了个好皇帝!居然能做出此等羞没祖宗的勾当!家先生,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家梁赶紧跪倒:“太后,此种密信传递之法,乃宋国密谍方才知晓,陛下长居深宫,却从何处得知?只有李清教唆,方才有此门道。”
“李清大有宋人密谍的嫌疑!搞不好他就是宋人派来颠覆我朝的奸贼!”
“陛下年幼,误入其彀中,这不是陛下的错。这是宋人处心积虑,精心谋划的结果!”
“臣忝为大夏知机密事,未能揪出这等大奸大恶,是臣失职。然耽误之急,是立即逮捕李清党羽,以免消息走漏到宋国!”
“请太后降旨,待臣清扫完奸邪,再来领罪伏诛!”
梁太后气得手足颤抖:“太祖奔逃地斤泽,仅以身免,尤未忘复国;景宗不畏强军一日三战,被创十余,犹呼号酣战!”
“这逆子但有祖宗一分伟烈,便是十个李清摇舌,又岂能动其心志分毫?!”
“请家先生立即逮捕李清合族,搜罗其党羽,不得有一人漏网!”
家梁拱手,焦急地问道:“陛下那里,家梁敢问太后如何处置?”
梁太后叹了口气:“知道家先生忠君保国之心,我就不让你难做了。逆子那边,让兄长去吧。”
家梁急道:“让大相去,只怕要出事,万一君上羞愤,效李清所为,奈国是何?”
梁太后惨笑了一下,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滴落了下来:“那我倒还不遗憾生了这么个懦种……”
“太后!”
“够了!”梁太后提高声音:“此事我自有分寸!”
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罔萌讹,那就你和我去一趟吧……”
家梁终于松了一口气:“那臣先去布置了。”
罔萌讹看着家梁的背影:“家先生真是伟烈忠直,太后当用于疆场朝堂,讲故事这种话……”
“讲故事有你就行了?”梁太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还吃上醋了?我待家先生,如弟子待师傅,跟你不一样。”
罔萌讹自失一笑:“臣只恨无家先生之能,可为太后解忧,唯有这一身而已。”
“休说此等混账话!”梁太后啐了一口,站起身来:“走吧,去看看那好儿子……”
秉常已经被控制了,门口五位膀大腰圆的侍卫,根本不让他出内室。
“你们要干什么!朕是夏国的皇帝!你们要欺君吗?”
侍卫面无表情:“奉太后懿旨,陛下身体未适,需要安养,不可外出受了风雪,臣等职责在身,不敢不从。”
“我的内侍呢?你们将他们怎么样了?”
侍卫面无表情:“几位内使伺候陛下不周,还冲撞皇后,太后有旨,一体发往西郊斩首,现在,应该已经葬了。”
“你……你们……好……你们一个个都好得很!”
秉常暴怒如狂,将台几上的陈设全部扫到了地上,抓起一个笔筒朝侍卫们砸去。
笔筒砸在侍卫胸甲之上,侍卫躲都不躲,受了这一下。
室内响起了孩子的啼哭,秉常愤怒到了极致:“哭什么哭?!给我闭嘴!”
室内响起一个硬朗的女声:“嚎什么嚎!你先给我闭嘴!”
秉常愣了一下,室内一个衣着华丽的美艳女子,抱着一个小孩走了出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一国之君的体态?”
“你……连你也敢轻视与我?”秉常:“你梁家……”
“梁家怎么了?”一个冷冽的声音在门外先响起,之后才是中官着急忙慌的高唱:“太后到——”
梁太后一身朝服进来,见到满地狼藉,闭了下眼,也不说话。
秉常终究还是忌惮梁太后的威势:“儿子……儿子请问母后起居……”
梁太后没有搭理他,带侍卫将椅子扶好,这才上去坐了,将皇后手中的孩子接了过去抚慰,一边说道:“可不敢受你问安,我现在哪里还是你的母亲?不过是个……梁家人,是你的大敌,拦路虎,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人罢了。”
秉常躬身:“儿子不敢……儿子……刚刚只是一时被侍卫阻拦顶撞,因而……”
梁太后笑了:“要不是李清劝你隐忍,怕是早就爆发了吧?铁鹞子回京的那次,你不是意气风发吗?孩儿啊,你都没有个君王的样子,这天下,又如何可以交给你呢?”
秉常说道:“儿子登祚以来,自问没有行差踏错,勤政爱民,不务声色。”
“我知道复行汉制,惹得母后和舅父不满,但是西夏如今国事见衰,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宋国就是榜样,内修法制,外强屏藩,厘清税制,广辟财源,劝课农桑,休息兵甲。母后,要做到这些,就当先复汉制,明树礼节。”
“这……也是父皇当年的定策。”
“呵呵呵……”梁太后冷笑了几声:“这是抬出你父亲来压我,陛下真是学问日精,越来越有出息了。”
秉常说道:“儿子不敢,但是子承父业,儿子自问没有过错。”
梁太后哄好了孙子,将他交回给了自家侄女:“子承父业,呵呵,自太祖到你父亲,谁曾出卖过国家土地与敌国?这又是哪一门子的子承父业?”
秉常如遭雷击,脸色大变,本来就不太健康的身体,禁不住摇晃了两下。
梁太后神色转冷:“曲野河南,每年收粟麦数十万石,活十万余人,如此沃野之地,拱手资敌,这算是哪一门子的子承父业?”
“你那些汉礼,固本,息兵的胡乱点子,我都又得你胡闹。可这一次,我这做娘的,不得不阻止你了。”
“这件事情,说明皇帝对梁家的愤恨,已经超过了杀父的敌国!不然如何能做出这等丧心悖逆之举!”
“我……我没有……”
“对,你没有,这等羞没祖宗的举动,你也知道见不得天日。你只敢用面粉水写了,通过李清密送宋廷,想祈求宋国相助,诛除我等。”
“你这是将刀柄送到敌人的手上,就算是事成,就算梁氏没有了,皇帝我问你,夏国,还有吗?”
“你这是要拉上全夏国上千万人,祖宗打下的数十州江山,给你的愚蠢陪葬!”
“这都是你们逼的!”秉常知道事情败露,再也无可抵赖,也就不再掩饰讨饶,眼神中透露出的,全是这些年被压抑,被折磨之后爆发的变态疯狂。
“这都是你们逼的!亲政数年,朕的旨意,何曾出得这个房间,不不,即便是这个房间里,你们都还要干预进来……”
说完一指自己皇后:“这个小贱人,不就是你们的安排?!这个江山,不早都是你们梁家的了?!”
说完又指着梁太后:“嵬名氏的血脉,就脏在了你这妖妇的手里!当年先父就不该娶你,你先是卖夫求荣,再是鸩杀父亲,改易他定下的国策,扶持外戚把持朝政,一桩桩一件件,不就是你们梁家人的卑劣勾当?!”
最后一指门外的罔萌讹:“还有脸提父亲,提太祖景宗,如今他们就在青苍之上看着你!看着你在內宫蓄养面首,看着你玷污大白高国的名声?!看你死之后,有何面目见父亲,有何面目见嵬名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