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问道:“何谓积极防御?”
郭逵说道:“少保在任陕西路经略安抚使的时候,就用过一次,其实就是主动出击,打击敌人的集结部,决战于敌国境内,破坏其后勤,杀伤其军卒,收虏其士众,使其难以形成对我方的短期威胁,以战术进攻为手段,达到战略防御的目的。”
“如今我大宋向西攻取了河湟,解除了西夏借道青唐的威胁,正面控制了横山地利,荡平了萧关,分化了天都山,已经取得了战略上的优势。”
“东路麟府三州,如今羊毛产业利润丰厚,蕃落忠诚度大大提高,控制更加有力。军备较十年前,已然取得突飞猛进的进步,张亢当年修建的大部分寨堡,已然升级为水泥棱堡,防卫能力更加强悍。”
“在对夏局面中,我们已经形成了从西向东三面威胁西夏的态势。”
“尤其是活跃的中路,种谔姚兕王文郁等将领,时常突入西夏境内骚扰部落,焚烧牧草,极大地削弱了夏人在河套地区的后勤力量。”
“但是也要看到,如果要完成平灭西夏的战略目标,我们要走的路还很远。”
“西夏人已经倾举国之力,重建了铁鹞子,而且将之扩大到了五千人。”
“士马皆具冷锻钢甲,刀枪难入,自成军以来未尝一败,很快就安定了青唐边境,消灭了沙洲叛蕃。”
“然后折向东北,在兀喇海大败鞑靼和回鹘联军,彻底控制了兀喇海周边,获得了水草之地。”
“之后修整了两月,携裹在兀喇海投降的鞑靼回鹘部落,突然出现在乌梁素海,打垮了辽国的河清,金肃二军,声威大震。”
“不过之后梁太后却又向辽皇纳表,释放了俘虏,撤回了军队。”
“铁鹞子在一年时间当中,转徙了三千多里,几乎征讨了大半个西夏,表现出了极为强大的机动能力,作战能力,一举震慑了其国中的反对梁氏的各方力量。”
赵顼听得心神激荡,这尼玛要是我大宋的军队多好:“知道他们的指挥者是谁吗?”
童贯说道:“根据西夏传回的天字号谍报,此次西夏铁鹞子大征的统军,乃是西夏名将,佥书枢密院事,御帐行营都招讨梁永能;而其副手,乃是大宋叛臣,西夏枢密副使,积石军节度使……家梁。”
说完对赵顼建议:“陛下,之前铁鹞子重建,就是这个家梁在主事,他还有一个身份与臣相当,枢密院知机密事,执掌西夏各地机宜。”
“这次铁鹞子大征,所过皆克,毫无阻滞,那些敌对蕃落几乎没有奔逃的机会,这根本不符合蕃人游牧之性。”
“兀喇海之捷,鞑靼和回鹘部落乃是被突然包围,迫降大部,这是被事先就摸清了部署。”
“这些情报,肯定是西夏枢密院机宜司获取的,这个家梁就是西夏枢密院知机密事!”
“此人对我大宋的威胁,远胜铁鹞子十倍,臣请派遣间谍,施行刺杀!”
这尼玛……
赵顼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油:“明润,你怎么说?”
“刺杀!当然杀了才好!”
咦?!
幸好苏油紧跟躬身道:“陛下,要是真能刺杀,家梁都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你吓我一大跳!
苏油接着说道:“曹沫劫桓公,要离刺庆忌,古今行刺杀之事,自春秋之后,成功的就不多了。”
“直到唐代首尾之期,胡风任侠,律禁松弛,朝纲紊乱之时,刺客方才盛行。”
“宪宗朝时,所谓‘奸人遍四海,刺客满京师’。”
“然能成功者,不过尔尔。”
“夏人习惯蕃落群居,风俗殊异,家梁如今乃是西夏大部落图干族之首,又是铁鹞子的创建者,身边精骑万千,拱卫森严。”
“想要他人头的,除了青唐董毡,天都山李文钊,大宋西军,尚有西夏境内嵬名之族,景洵余党,谅祚旧臣,可是有谁成功过吗?”
“就我所知道的,光我大宋,前后便有王韶,种谔,高遵裕,王厚,李庸,曾经对他实施过刺杀计划,结果全都是送人头。”
这些是真的,即便那些被派出去的人,都是怀着一腔悲愤为国锄奸的高尚目的去的,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刺杀的,是大宋最大的密谍。
王韶和王厚是故意做戏,其他人是真气。
但是不管真假,在事先知道消息的巢谷那里,全都输了。
这无疑也增加了梁太后对家梁先生的看重,道理很简单——敌人都如此锲而不舍,说明家梁做的事情,戳到他们的痛处了。
“此人奸诈无比,知道自己仇家满地,又是叛国大逆,还是西夏掌机密事,处事非常小心谨慎。”
“如今铁鹞子大成,战绩又如此辉煌,家梁算是真正入了梁太后的眼,保护得更加严密。”
“先不说刺杀能否成功,即便就算是刺杀了他,对于西夏的军力,并没有减损,相反的,每一次刺杀行动后遭到的反扑,都会导致我谍报网在西夏遭遇一次重创。”
“谍报的重要性自是不用多说,臣以为,与其浪费宝贵资源在刺杀之事上,还不如多搜集情报来得划算。”
“童都卫,须知你是掌军机处机宜厅事。机宜厅的首要任务,是搜集西夏的军事,政治和经济情报,帮助国家了解西夏实力,军事部署,军力异动,为大战略服务。”
“相较于情报收集,刺杀敌方将领只是机宜司微不足道的事务。”
“当然不是不行,在不损失我方谍报人员的情况下,可以试试。不过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也不要过于执着在那方面。”
“不高明的刺杀,甚至都不如挑拨利用敌方矛盾,让他们自己动手来得有效。”
几位老将都是点头,的确,西军这几位将领,全都用过这招,而且因为西夏人内部也是矛盾重重,这一招还经常奏效。
见童贯平静了下来,苏油才对他鼓励性地点点头,让后让郭逵继续说下去。
于是郭逵才继续说道:“要取西夏,以大宋如今的局面,虽然艰难,然而并不是没有机会。”
赵顼顿时振奋,说了一大堆的困难,最后竟然还有机会?这是……大家比烂,大宋没有拿到第一名?
郭逵开始了分析:“西夏自从一败渭州,二败萧关之后,如今国力已然大损。”
“一战渭州,我军打掉了西夏最精锐的铁鹞子,谅祚仅以身免,损失精锐人马不下十万。”
“二战萧关,西夏人丢失了天都山天险,横山尽入我手,河套被洗劫,如今还被持续骚扰,使其国势如江河日下。”
“然党项羌的坚韧,可以说从李继迁时就闻名天下,大败之后,依旧倾举国数年之力,重建了铁鹞子,堪称穷兵黩武。”
“而其威力,我们如今也见着了,完全可以称为关系西夏安危的决定性力量。”
“不过敌力虽然依然强盛,但是民生凋敝,带来的是国中诸势力矛盾重重,非常混乱。”
赵顼心里对自己的推断正确很满意,果然……还是要比烂。
就听郭逵说道:“要取西夏,首先要西夏可取。”
“李秉常亲理朝政已经两年,但实权仍操在梁太后与梁乙埋手中,而且丝毫没有还政的迹象,这导致西夏忠于嵬名的诸族非常不满,外戚与王党的矛盾,已经达到了顶峰。”
“谅祚当年巩固权位的手段,一是战争,二是推行汉制,启用大量反对前朝官员权贵的新人,达到了控制朝堂的目的。”
“而谅祚死后,梁太后巩固权位的手段,与之并无差别。”
“一还是战争,二则是启用大量在谅祚时期被打压的旧臣和新兴军事部落,以恢复夏制为口号,拉拢一批人附庸在外戚旗下,达到控制朝堂的目的。”
“到了秉常这里,虽然无法控制军权,但是有无数嵬名部落忠于王室,同时他也十分喜好儒家文化。于是向被西夏俘虏的文士们请教和学习我朝礼仪制度,又准备在西夏‘复行汉礼’,废除‘蕃仪’,说到底,还是为了权位。”
“这个局面,我们大可以加以利用,毕竟秉常才是西夏名义上的君主,而且已经亲政。”
“我朝应当派出使臣,送其礼仪典章,表示鼓励,暗示大宋将予以支持,以挑动和激化西夏矛盾,使其发生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