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府一日三惊,就连麻魁,也就是健妇营,都已经去了鸣沙城防守,梁永能轻骑狂飙,一日一夜奔入韦州,然后开始驱逐在河套平原上肆虐的两川蕃。
种诂的镇戎军,轻松突进永兴军,与环州守军胜利会师,环庆危机解除。
由于梁永能退兵仓促,大量收刮的辎重还来不及销毁,环庆两州的收成,好歹保住五成。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苏油为了阻挡梁永能的反攻,直接点燃了河内的大量麦田,形成无法跨越的纵火带,掩护三个内官带着熟蕃们从容收刮撤离。
死内官们恶财难舍,真正做到了以身断后。
王中正冒烟突火冲进已成废墟的萧关,从马上滚了下来,袖子裤腿里的金银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明润,这把发了!真他娘发了!从此谁要说西夏穷老子跟他急!”
苏油摸了摸鼻子,每当他觉得亏心,这就是下意识的动作。
也是,三个内官名下的好马如今就有四千匹,都是二十贯以上那种。
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西夏人最大农耕地区,几十年的积累,那也不能小视。
苏油捡起地上的一个小金佛:“寺庙你都下得去手!也不怕天谴!上山打鸟见者有份,我替你消灾减难!”
王中正不以为意,想挥手又抬不起来:“算了不跟你计较,我跟你说,夏狗最有钱的就是寺庙!”
说完后悔得直垫脚:“塔顶都是金的,可惜没带爆破队!只能看着上头的妙音鸟眼馋!”
苏油看着一脸兴奋的李若愚和童贯,心想童贯对军事的兴趣,会不会就是因这件事起头。
第一次参战,就是胜仗,还是深入敌境烧杀抢掠这么爽。
甩了甩脑袋抛开这搅在一起的平行空间:“撤吧,你们可真行,连乞第田守忠都回来了,你们还敢在外头浪!”
“你们是最后一批,撤,撤到石门峡北门之后,再和西夏人谈条件。”
苏油脑子清醒得很。
这一仗其实是残酷的兑子,以大宋的环庆的一半收成兑西夏的河内粮食产区的一半收成,双方都损失巨大。
不过对大宋来说很划算,原因很简单,同样的损失,对大宋来说,是皮毛,对西夏来说,是筋骨。
而且天都山还在围困之中,石门峡,全部落入大宋手里。
相比这两处收益,王中正和两川蕃那点收获,只能算是小意思。
这一战,除了封锁天都山,夜袭石门寨,其实乏善可陈。
范龙山就跟姚兕抱怨,如果以后都是这样的打法,他就当不了英雄了。
王文郁说你们就偷着乐吧,老子愣是从头到尾一箭没放出去!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其实战争的方式,已经在渐渐改变。
这就是国力的比拼,或者说,经济实力的比拼。
而且宋军的高层,至少渭州高层,在苏油的引导下,已经学会了将眼光放在了全局之上来考虑。
说白了,这一战,是渭州经济实力的胜利,而不是大宋军事实力的胜利。
从军方损失来看,两军损失相当,宋军在环庆战没一万多人,尤其是前期和后期,蕃军和义勇损失巨大。
西夏重兵屯守的天都山,军力完全没有用上,损失了五千人就龟缩不出了;石门寨兵力只有三千,属于被打了个出其不意的全歼;萧关常备军不少,但是大爆炸摧毁的不止是关城,还有一半城池,还有守军抵抗的决心。
三万人,城头上的六千精锐全军覆没,剩下的要不被炸懵,要不被田守忠的骑军赶成了鸭子,成了姚兕和范龙山的菜。
这个军报,有点不好写。
苏油是陕西军路经略安抚使,理论上永兴军路和陕西路的兵,都该他管。
韩绛是陕西军路都转运使,宣抚使,理论上永兴军路和陕西路的财政,都该他管。
但是实际操作上,两人形成了无言的默契,苏油陕西军政一把抓,韩绛永兴军路军政一把抓,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这也是能干边臣的常规操作,与其在大饼上相互牵扯,不如分成两个小饼,自己在小饼上就是最高统帅,什么事情都能一言而决,不要太爽。
但是环庆路这把太惨了,十数万人马践踏,转眼就丰年变饥岁。
所以韩绛不干了,战争红利得有永兴军路一份。
苏油也害怕,环庆士卒对外还行,可对内也骄悍,看种五的德性就知道了。
于是赶紧调运粮食,牛马,支援环庆度过这个冬天。
第一场冬雪下来了,跟随冬雪来的,还有西夏使臣。
西夏人以宋军挑衅,导致两国大战,责任完全在宋朝为由,要求恢复战前状态。
天都山撤围,交还石门寨,以之前夺取的宋军两寨,交换被种谔夺取的绥州,大宋赔偿西夏西平府以南损失一百二十万贯,交换掠去南方的人口十二万。
苏油针锋相对,此战是西夏人首先挑起,屠杀投奔大宋的汉民熟户,并且修建了两所城池,严重威胁到环庆的安全,之后兴兵二十万,肆虐两州,杀伤军士人民无算。
建议中书持强硬立场,停止岁币,命西夏赔礼道歉,赔偿大宋两州损失九十万贯,赔偿陕西此次行动军费六十万贯,天都山撤军可以,不过西夏人需要提供五十万贯予以赎回。考虑到西夏经济困难,以上款项允许用岁币支抵,直到还清为止。
石门峡,是大宋固有领土,西夏占据了几十年,如今大宋取回,无需讨论领土归属权问题。
不但不讨论,为了消除天都山对石门峡的侧面威胁,,苏油还要在天都山几处出口修建堡寨,堵死从天都山进攻石门峡的通道。
至于说人口,因北地即将陷入苦寒,兵隳之下,西夏韦州以西,鸣沙城以南,成为赤地。
两国交兵,百姓无辜,大宋是负责任的礼仪之邦,一直以来都秉持高尚的人道主义精神,有责任对西夏战后难民进行安抚救济,总不能因为西夏人不管不顾,就让宋国边境十几万夏人活活冻死饿死吧?
如果要交回,也可以,那大宋必须先派出人道主义观察小组,考察西夏对境内难民救济措施和执行情况,做出评估之后,再行决定难民去留,否则就是杀人,就是不义!
西夏使臣都要哭了,探花郎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粮是你抢的,人马牛羊是你赶的,草场麦田是你烧的,现在你跟我扯什么人道主义精神!
反正都是安抚救济,那你把救济粮给我们,我们来安排呗,你敢吗?!
苏油很谦虚,对不起我不敢。
朝堂之上,关于此战的议论也是甚嚣尘上。
政治学不是科学,这一点苏油有清醒的认识。
即使到千年之后,科技已经迅猛发展到那啥了,政治伦理也还是那啥。
所以该来的,迟早要来。
台谏弹劾。
苏油当任经略使后,不但不弥补事态,救援环庆,将侵略者驱逐出境,反而为了自己捞取大功,兴兵侵入别国,将事态继续扩大,这就是李复圭贪功被砍头的翻版!
他怎么知道他能赢?万一赢不了,大宋的关中还存在吗?
这是拿着国运去冒险!
如果他这样没错,那之前李复圭派兵夺回失地有什么错?仅仅因为一个赢了,一个输了?
项羽百战百胜,最后一败而亡,苏油能保证百战百胜?
很快,汴京城中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一篇文章流行起来——。
文章文辞古雅,逻辑严密,金句频出,绝对是大擘手笔,一时间洛阳纸贵。
不知道作者是谁,有说是苏油,又说是苏轼,甚至有说司马光,王安石的,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