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宸煕冷冷道:“在华山建一座行宫,何时建好,本皇就何时把依依送过去。”
丞相大人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不可,上皇,您不可为了娘娘如此劳民伤财,自古以来,红颜多祸水,多少帝王死在一个女人手里,请上皇三思。”
说罢丞相司马辛磕了一个响头,随后众臣亦是跟着把头垂到地上,齐声道:“请上皇三思。”
那阵势,朝堂上的人应当都是恨极了她,她究竟做了什么,现在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不管做了什么,好的坏的,总归不是他们喜欢的。
赵依敛眉,目不转睛看着画屏里发生的事,忽然一双手从身后环住她腰肢,耳畔传来他温热略带缠绵的气息。
"依依"
"嗯?"
她沉闷地"嗯"了一声,没了下文,叶涛道:"依依放不下?"
"你呢?放得下吗?"
他抱着她腰肢的手紧了一分,轻轻呼了一口气,"放不下,关于依依的,我都放不下。"
叶涛也好,东方宸煕也罢,似乎都为了她,与天下背道而驰。
“是你们执意逼本皇?好,本皇能做的也就这些,要么依依留在皇宫,要么就在华山建行宫,众爱卿自己选。”
龙椅上的宸煕依旧是怒不可遏,这下子,更是激起百官反抗。
就连他的亲舅舅都站出来阻止了,“上皇。您不可为了一个女人,弃天下百姓于不顾啊,黎山行宫不比皇宫差,”
他对劝谏的舅舅嗤之以鼻,“黎山?把依依送往黎山,本皇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依依了,舅舅好计谋。”
国舅显然愣了一下,不仅是因为他看得通明透彻,还因为他的态度。
华华宫里。
玲儿一脸惊慌失措,跑了回来,在门口就开始惊呼,“娘娘,娘娘。”
芙儿陪在赵依身边,看着赵依绣着一幅鸳鸯戏水图,芙儿"嘘"了一声,轻声问:“玲儿,娘娘在绣花呢,什么事这么惊慌?”
这时候还绣什么花?玲儿心急如焚,急切道:“群臣进谏,要上皇把娘娘送往黎山行宫去。”
芙儿闻言脸色也猛然骤变,黎山,都到边疆去了,离朝歌那么远!
赵依满不在意地问:“哦,宸熙怎么说?”
“上皇要给娘娘在华山建行宫,再把娘娘送过去,可是群臣反对。”
赵依停下手头动作,温婉地笑着,眼角溢出感动的泪水,华山与皇宫,不过一山之隔,想见面还是很容易的,难得他有这份心思。
再垂眸,一滴泪掉落到了绣花上,一只鸳鸯的头也因此湿润了,赵依沙哑了声音,“群臣怎么说?”
玲儿悲伤道:“国舅上奏把娘娘送往黎山行宫,娘娘,要真的到了黎山,娘娘这辈子,可都见不到上皇了。”
赵依五百年一次的重生也快到了,如果自己死在宫里,对于东方宸煕而言,应当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如果是死在黎山行宫,远在朝歌的他不一定得到消息,那些奴婢奴才也没有机会回到朝歌,这样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玲儿忽然跪下来,愧疚地哭道:"娘娘,这一次,恐怕只有芍药和牡丹能陪着娘娘过去黎山行宫了。"
芙儿一脸惊讶,奈何赵依扬手,淡然道:"无妨。"
朝阳殿。
听闻殿外响起一声:"皇后娘娘!"
群臣回首,披了一身凰袍的赵依进了朝阳殿,群臣虽有不满,却还是要屈膝道一句:"臣,参见娘娘!"
赵依目光扫了一眼满殿下跪的大臣,想来是东方宸煕怒气未消,她脸上扯出一抹微笑,柔声道:"都起来吧!"
众臣不敢起。
赵依看向东方宸煕,似乎是恳求,"宸煕?"
东方宸煕无奈,对着一众老臣,"都起来吧!"
明明她没错,可上皇如此听着她的话,又叫群臣甚是不满,宁愿跪着也不接受她的好意。
却有三三两两几个大臣站了起来,六年了,在陪上皇南下过一个月,又混进军队里,陪上皇出征,这些年,大大小小病也时常有,最严重的还是她疯过,毁了柳妃如花似玉的容貌,抢了贵妃的孩子,也抢了宸妃的孩子,害得都督大人一家家破人亡。
可她也做过许多好的事情,太后的顽疾是她治好的,邻国的为难是她解除的,南阳久逢甘霖,却是因为娘娘到了南阳祈雨去了。
如今的娘娘。偶尔疯疯癫癫,有时候反而十分温婉贤良,只是眉宇间那股忧伤,已经是抹不掉的了。
东方宸煕见群臣反应各异,竟然不屑一顾,从龙椅上下来,径直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问:"依依怎么来了?"
她低眉浅笑,清澈的眼眸映进他的眼眸,刺痛了眼睛,“依依就到黎山去吧。”
群臣惊讶,东方宸煕嗔怒,“不,依依,本皇不会把你送到黎山去的,不会的。”
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东方宸熙的脸庞,她做了一个狠心的决定,离开他,越远越好,现在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明明她笑得那么温柔,可说出的话,却那么寒冷,“依依已经叫人收拾行李了,宸熙,你就让依依过去吧。”
“依依,你……”
东方宸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为了留她在身边,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却说走就走。
赵依眨了一下眼睛,把眼眶里的泪掩盖下去,笑容明媚,“宸熙不是说这辈子都听依依的吗,这是最后一次好不好,就最后一次听依依的话。”
话未罢,视线已经一片模糊,终究还是没忍住落泪,她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悲伤,笑容却僵硬在脸上,只能红了眼睛。
她垂眸,松开放在他脸上的手,转身离开,东方宸煕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她离开的事实。
城墙上。
北风有些萧瑟,城墙上那个男人身影单薄,站在风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城门外的马车。
城门大开,辇车驶了出来,皇后今日穿了一身红袍,一如当年嫁给他之时,只是这一次,他只能在城墙上,目送她走远。
一众将士俯首待命,赵依踩上新的一辆马车的车辕,顿了一下,忽然回眸望着他,东方宸煕笔直地站着,负手而立,身后群臣噤若寒蝉。
他就应该是一个冷峻的帝王,不为儿女私情所扰,不为她所累,赵依露出一抹笑容,他可能看得不真切,可是却仿佛看到了一般,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
"宸煕,天高地远,此生永不相见,保重!"
想罢,赵依抬腿,进了马车,看着一队人马越走越远,东方宸煕被迷雾氤氲的眼眶眨了一下,落下两行清泪来。
一旁的小李子见了,惊慌下跪,身后群臣也跟着跪了下来,他知道她的依依没有疯过也没有痴傻过。
在黎山待了一年多的时间,赵依一直拜佛,给东方宸熙祈福。不知不觉,离她重生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日,赵依从佛堂出来,不见了守在门口的牡丹,只见着芍药挎着一竹篮的紫荆花,“芍药。”
“娘娘。”
"牡丹呢?"
芍药欢喜应道:"去给娘娘做吃的去了,今儿娘娘祈福比往日长了一些。"
赵依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芍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和牡丹,还有,不许哭,知道吗?”
这走着走着,娘娘就说出这样的话,怎能叫人不担忧,芍药见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被惊吓得快要哭了出来。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芍药牡丹也会一直陪着您的。”
赵依笑,“芍药,人生无常。”
芍药忽然喜笑颜开,一边安慰着赵依,一边兴奋道:“娘娘,不许胡说,娘娘,您知道吗,玲儿姐姐传来消息,上皇一直很想念娘娘,半年后一定会来行宫找娘娘。说不定,要接娘娘回去了。”
赵依停下步伐,突然面色凝重,半年后,半年后她已经走了,东方宸熙来这里怕是连尸体都见不到了。
"芍药,你去找找牡丹,我回佛堂一趟。"
"娘娘,您回去做什么?"
芍药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不敢跟过去,赵依道:"落了些东西,你快去吧,一会去我玉清园等我。"
回了佛堂,不做什么,只是多了一项祈求,求他忘了她。
然而东方宸熙忘不了赵依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否则也不会才一年半就提到接皇后回宫,还没人能高枕无忧,就又开始提心吊胆,她回来了,后宫妃嫔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可后宫佳丽无数,对她怀恨于心的有一半,敢对她动手的却只有一个。
清凉夏夜。
赵依在睡梦中被惊醒,梦里看到了许多的人影,举着炽热的火把,纷纷涌向黎山,而在这些人之中,有的是身穿铁甲的士兵,有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白发老妪眼角的泪划过她满脸的皱纹,童子无依,在冷血的士兵铁爪下痛哭颤抖。
还有憔悴不堪的少妇,泪痕已经斑驳,一切如梦似幻,她惊醒了过来,真实听到了宫外窸窸窣窣的声响——当真有数百人进了黎山。
赵依起身穿好衣裳,来到了宫墙上,见上山的路一片通明,火光照耀着天际,把夜空都变成了橙黄色的,让她无端想起东方宸煕北伐最后一战的攻城。
城门下,逝者没有完整的尸骨,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