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皋皇历六一一年。
嫁给东方宸煕已经半年有余,四月里,为了江南水患,他前一天封她为皇后,第二天就把她一个人留在皇宫里过着一个人的庆宴。
现在,深冬里,为了城中的疫病,他放下大病的她,出宫去了。
强撑着身子的不适,赵依起身,抹去了眼角的泪痕,抽了一口气,声音沙哑道:"没事,玲儿,我们出去走走。"
"娘娘,顾御医说您现在还不能出门,外头风寒,您的病情会加重。"玲儿惊慌失措,一下子跪回地面,低头不语。
赵依呆坐在床上,一只脚已然穿了鞋子,另一只还未探进鞋子里,忽然就停下动作,似乎是思考着什么,玲儿等了好一会,没听到赵依的回应,悄悄抬起头来看着赵依。
她笑了笑,道:"没事,就走一下,你若是不放心,便跟着我罢……"
赵依说着又穿了鞋,起身去更衣,玲儿连忙跟上去苦口婆心劝着,"娘娘,您现在身子虚弱……"
玲儿急得语无伦次,连忙看向门口站着的一排排宫娥,心急道:"你们别怵着了,快来劝劝娘娘。"
一众宫娥面面相觑,如果连玲儿都劝不住,她们的话赵依又怎么会听得进去。
屋顶不知何时飘进一缕淡淡的红光,在梁上徘徊不散,赵依更衣之时,猛然回来,和那缕红光四目相对,赵依神情恍惚片刻,才道:"玲儿,我不出去了,明天再出去吧!"
"啊……娘娘,您不出去了?"
玲儿眨巴着眼睛,刚才惊出一身冷汗,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赵依莞尔一笑,道:"肚子饿了,给我准备一点吃的,去吧!"
支退了玲儿和一众宫娥,梁上那缕红光飘落了下来,落在床边,看着坐在床上的赵依,心情异常沉重,哀哀叹息,到旁边坐下。
"你怎么了?"
赵依转头看着她,来的正是和她一起留在儋州的婧媛,而此时,不仅是她的脸色不好,婧媛我是一脸愁容。
"姐姐,跟我回去么?"婧媛回头看着她,忽然问了一句,赵依疑惑问:"你想回去了?"
"长风想让我回去,他不要我了。"
说罢,赵依可见着婧媛的眼眶里蓄了热泪,即将滚落下来,赵依心脏好像被揪了起来,猛然一疼,"好妹妹,你怎么了?"
婧媛抽了下鼻子,目光流露出一股坚强,"我去和他告别,然后就回宛杀了,大姐,跟我回去吧。"
赵依犹豫许久,摇了摇头,"婧媛,下一次的浴火重生,还有八年时间,人间八年,于宛杀而言,不过几个月的时光,你跟师尊说一下,我晚点回去。"
婧媛想着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握紧了赵依冰冰凉凉的手,"姐姐,我不希望你最后被伤的伤痕累累。"
她释然,笑得恬静,"我相信宸煕不会伤害我,婧媛,你先回去吧!"
婧媛瞧她明明黯然神伤,依旧是佯装幸福,叹了一口气,"好,姐姐,你保重。"
皇宫里的树栽得很好看,可于赵依而言,最好看的莫过于东方宸煕为她栽得那些枫树,今儿,自夜间开始就飘了鹅毛大雪,等到清晨出了门,才真实体会到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景。
赵依眨了眨眼睛,任宫娥怎么劝也不肯回屋,宫娥没办法,只得跟着在雪花之中站立了半个时辰。
池水已然结冰,今年寒冬比去年冷了好多,赵依打捞起睡水面的冰片,端在手中看着它慢慢融化。
"娘娘,冷……"
玲儿一边担忧一边拿过她手里的冰,扔回池水里,赵依弯腰,又拾起一片。
"玲儿,你带她们回去。"赵依轻声道,玲儿并不听,直到听到了一道略带沧桑的声音。
"皇后好雅兴!"
玲儿回头,见是太后在敏姑娘的搀扶下来到华阳宫,宫娥立即跪了一地,赵依也闻声微微俯首。
"哀家听说皇后病重,现在看来,皇后的身子恢复得不错,这才过去不到一天时间,就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赏雪景。"
太后瞥了一眼在雪中嬉闹的赵依,赵依道:"见过太后,太后金安!"
"如今朝堂这般动荡,叫哀家如何心安?"
太后冷哼一声,向着屋里走去,赵依心中忐忑,连忙跟了过去,"朝堂动荡?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往软榻上一坐,愠怒地看着赵依,"你知不知道朝堂之上,多少人在给宸煕皇施加压力?"
赵依沉思一会,当即羞愧地低下头,虚心道"太后,儿臣愚钝,朝堂之事一概不知,不知太后所说何事。"
见她今日态度还不错,太后心情巨佳,放低了声音,"宸煕皇既是一国君主,膝下无子,群臣如何不乱?"
沉默片刻,太后也知道突然提到这样一件事,是不太应该,可是东方宸煕和赵依已经成品亲了八个月,一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大家都会觉得东方宸煕不可能出问题,出问题的只能是她。
"太后教训得是,此事,我难辞其咎。"
赵依低下头颅,太后善言道:"宸煕皇既然宠着你,哀家也不想与你为难,可关乎东皋的兴亡,哀家还是希望你可以大度一些。"
赵依抬眸看向太后,有那么一丝痛苦从眼底过去,"听太后的意思,您是希望我同意宸煕再立后宫?"
太后斩钉截铁道:"这是最好的挽救办法。"
是么?为何不问过她为何不能怀孕,难道她就该如此被抛下,东方宸煕呢,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赵依忽然莫名地有一丝期待,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她无法怀胎的事情。
"可我并没有反对过宸煕纳妃。"
太后挑眉,只逼着赵依的目光,"如果不反对,你又为何不劝他?"
"因为连太后都劝不动,旁人说的,宸煕又怎么会听得进去?"赵依也伤神,他们怎么都觉得东方宸煕会听赵依的话?
"可你不是旁人!宸煕皇不愿立后宫为的是谁,你心里清楚!"
"太后,求你,我不想逼迫宸煕,这也……并非我所愿。"
"就是因为顾忌你的心情,宸煕皇才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窘境,赵依,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太后……"
"不要这么叫哀家,哀家已经管不了你了。"
"太后恕罪,我……我会和宸煕说清楚。"
"哀家等你的好消息。"
"玲儿,陪我去见一个人。"
"娘娘,您想见谁,奴婢去请她就好了。"
"不行,这个人,我必须亲自去见他。"
澜渃寺。
曾经的澜渃寺已经一分为二,分为澜海寺和澜沧寺。
肃穆的庙宇,佛光普照,一众大殿
"玲儿,你在这儿等我。"
"娘娘,不让奴婢跟着你一起进去?"
"你想跟我一起进去?"
"我要见弦舜!"
"阿弥陀佛,弦舜神师正在打禅,施主有事,请稍候。"
"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阿弥陀佛,施主,请!"
"禅师,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你既然肯为宸煕皇冒这个险,老衲亦可为了东皋,给你回复一个你想要的答案。"
"既然禅师明白,我也就不拐弯抹角,我想知道,这是为何?"
"施主竟是不知自己的身世?"
"禅师若是知道,还望告知。"
"罢了罢了,他已然归隐,而你娘亲既然不想让你知道真相,老衲不便多言。"
"若是世上还有一个知道我身份的人,恐怕除了他们,就是禅师您了,可惜,您也不肯告知,罢了,我现在也只想知道,我为何不能为宸煕生儿育女?"
"万物皆有一个自己的承载体,你却超过万物之外,是魔,是灵,又或许是仙,很难判断,老衲一时之间也道不明白。"
"不都说我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女么?"
"一派荒谬,施主,你本也如同一个普通人,只是施主自呱呱坠地之时,肉身就已经被扔进火海里烧死,只留有这元神活了下来,如今只有一具空壳,你如何能为宸熙皇生儿育女,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这个缺憾?"
"有是有。"
"什么办法?"
"玉骨,修炼玉骨,你可以获得常人的躯体。"
"可是……"
"可是,玉骨没有个几千年的修炼,不可能修炼圆满。"
"禅师,你应该知道,我只有八年时间了,倘若八年之后,我还回儋州找他,也依旧圆不了这个遗憾。"
"若是心中牵挂,等待千年,万年,又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我只能让他充实后宫?”
“历代先皇,无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到了宸熙皇却是换了性子,只是,施主,为了东皋,为了宸熙皇,该牺牲时你得牺牲。”
“多谢禅师,我知道了。”
"对了,禅师,师尊未必有玉骨的心法,您既然知道此法,想必典籍也在您这里。"
"施主可是考虑清楚了?您当真需要修炼?"
"有何不妥?"
"玉骨阴寒,与施主火魔之身本就冲撞,只怕稍有不慎,就不只是浅伤那么简单的事情。"
"无妨,劳烦禅师指教。"
"娘娘……您……"
"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娘娘,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娘娘饶命。"
"我怎么会怪罪于你,有罪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