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日历十七号。
舟车劳顿的军队选择在日落之时安营扎寨,待到夜色降临,军队的营帐已经搭建完毕,大军已经开始准备晚饭。
夜空里,一轮弯月遥遥洒下清晖,一道红影从热闹的军中离开,独自坐在安静的角落里,抬眸仰望夜空。
夜风吹了好一会,天色已晚,白日里那股燥热已经被风吹散,时光显得更惬意。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回头看,是那个被称为上皇的男人,抱了她一个午后的男人,她有些不悦,还从没有哪个男人敢这样轻薄她。
"看月亮。"她转过头,也冷冷回应。
本来女人在他心里也没有十足的重要,可有可无,虽然这个陌生的女子给他一些新鲜感,被他抱了一个午后,也跟他生气了一个午后,但是,接近他的女子从来是把自己的本性掩饰得很好,故意做一些事情。
而他,从来不愿深交这样的人,现在,他是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她身边,却从来不会正眼看她。
语气有也轻佻,他似乎把她和一般女人归为一类了,"有什么好看的?"
她看向远方黑魆魆的天际,不假思索道:"跟你学来的呢!"
他冷笑,随即又发现了有趣的事情,"还是有一些与众不同,对本皇的称呼倒是很随意。"
她转头看他,有些不悦与陌生,像看一只刺猬,"你也想要我叫你上皇?"
很清冷的目光,好像她的眼里装不进任何人,他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震撼,没说是,也不想说不是。
她把头转回去,坚决道:"可我不想,我的师尊,她也被尊称为皇,除了她,我还不想承认别的皇。"
他点了点头,"哦?如此,本皇对你的师尊还有些兴趣。"
有兴趣?她不可思议地又看着他含笑的面庞,发现这个男人笑起来真的太温暖,让她移不开目光,愣怔了好一会,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但愿你永远不会见到她。"
"为何?"
她余光瞥了他一眼,忽然恶作剧道:"因为师尊她不喜欢见到陌生人,而见过她的人,不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就是在去地府的路上。"
他嘴角轻轻笑开,饶有兴趣地问:"那么见过你的呢?"
赵依听着有一些惊愕,"我?"
随后,知道他言中之意,莞尔一笑,反问:"你觉得我可能会杀了你么?"
奈何他凄凉道:"想杀本皇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她沉默了,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十分快,他看起来不过是二十来岁,一直都过着被人追杀的日子么?
"你似乎在可怜本皇?"他眼里冷漠的神情似乎作出了警示,不容许别人侵犯到他的领悟,不允许别人用可怜的目光看着他。
她低眸,有一点点落寞,"我没有可怜你的资格。"
"你知道就好。"
他起身要走,她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不想问!"他回应得干脆,她气红了脸,咬咬嘴唇,愤恨道:"没礼貌。"
她生气起来总是莫名的让人想笑,好像并不经常生气,样子并不可怕,反而可爱极了。
他又坐下,一板一眼道:"你对本皇不礼貌在先。"
"你……东方宸煕,我才不会跟别人一样上皇上皇的叫你,顶多叫你名字,宸煕。"
她气鼓鼓的样子他不忍生气,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宸煕"敲击着脑海,东方宸煕眨了眨眼,喜悦,新奇,恼怒?五味杂陈,他又有隐隐期待着她再这么叫一遍。
"你叫本皇什么?"
"宸煕!"她斩钉截铁回应,他脸上浮起笑容,看得她莫名其妙。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本皇,听着不错,还蛮好听。"
她好奇问:"没人敢这么叫你么?"
"没有。"
"为什么?"
他看着她,打量又觉得新奇,礼法似乎无法拘束她,她也似乎并不知。
"尊卑礼法,没有为什么。"他不怒不喜,她不卑不亢,"宸煕,宸煕,明明这么好听的名字,居然没有人开口叫,可惜了。"
就因为那两句"宸煕",就因为她一个惋惜的目光,一声轻叹,他看了她良久,才反应过来她还有后面的话。
"对了,我呢,姓赵名依,你叫我依依吧,亲切些!"
他微微一愣,开口含糊其辞,"哦?好!"
十八号。
清晨,天微微亮,他醒来,看了一眼营帐外的天色,起身,出了营帐,发现了一双秋水一般的桃花眼幽怨地看着他。
东方宸煕心头微痒,自己没做错什么吧?
她神色恹恹,紧抿着嘴不说话,东方宸煕走近,才看到她的脸上有一些憔悴,一颗心顿时悬起,无缘无故多了一丝不安。
"依依,你这是?不舒服吗?"
她想点头,可转念一想,若是点头认实了自己的伤,恐怕对他又要多一道谎言了,于是乎,她摇了摇头,牵强笑应:"我没事,没睡好而已。"
"为何?"
"不习惯。"
他闻言一顿,军中的生活的确不适合她,"军中生活向来如此,只能委屈你了,两日后才能回到朝歌。"
"我知道,我会习惯的。"
她没说,夜里,她放了许久的灵鸢去寻找师妹和师尊,却杳无音讯,为了这事,也担心了一个晚上。
吃了早饭,启程之时,她选择了坐在他身后,再也不要被人抱一天了,他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日头正当午时,烈日炎炎,军中将士饮水的饮水,流汗者流汗,却没有昏昏欲睡的,唯有东方宸煕身后的赵依,被强烈的日光照得抬不起眼眸,伤也似乎猖狂了起来,在她疲累之时,真气更是蹿逆得厉害,疼得浑身冒冷汗。
最初她不愿靠近他,现在却只能把头埋在他后背,不想和阳光有任何接触,也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忘却痛苦。
"依依?"
她靠过来的身子让他有些不适,轻声唤了一下,换来她的撒气。
"我困了,宸煕,让我睡一会,就一会。"
她睡了片刻,他感受不到身后之人的呼吸,感受不到她的心跳,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除了那一点重量。
"太医何在?"
东方宸煕最终还是叫了太医,却在诊脉前一刻,赵依醒了过来,不肯把手交出去。
执拗不过她,大军继续前进。
夜晚,他会对她突然的离开人群格外关注,会跟上来提醒她。
"依依,一个人的时候不要经常看月亮,尤其是钩月,会莫名其妙的思念故人。"
"好看而已,除了她们,我也没什么故人,没什么思念的人,况且,如果我想她们了,我可以随时去看她们。"
"依依说的她们是你的亲人?"
她今夜话多了一些,看他的目光也温和了一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五岁之前,我生活在一个比较黑暗的地方,只和师尊、师妹一起生活,五岁之后就搬离了那里,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十五个年头了,她们真的就是我的亲人了。"
"依依芳龄二十?"
他又一次打量了她,她魔怔,他居然注意这个,儋州的男子很在意年龄吗?
她有些胆怯问:"我看起来很老吗?"
他连忙摇头解释,"不是,本皇还以为依依正处豆蔻年华。"
她"噗嗤"一声笑容灿烂,她只是没告诉他,她都已经是拥有两千年修为的魔女了。
十九号,天阴,午后终于回到了朝歌。
进入京畿之时,司马辛止住了大军前进的步伐,同赵依道:"姑娘,朝歌已至,你可要言而有信。"
赵依轻笑,点了点头,从马上跃下,东方宸煕感觉身后顿时空了,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拒绝了司马辛递过来的盘缠,赵依再看了一眼东方宸煕,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离开。
她不肯说话,他也不肯挽留,直到那个人影已经走远,他才放下一身傲气,朝着那道人影喊道:"等一下。"
司马辛一愣,和士兵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宸煕皇策马去追那个姑娘,赵依回过头,风吹得她的秀发有些凌乱,清澈的目光写着满眼的狐疑。
好在那个是阴天,她可以睁开双眼,可以看清他的面庞,他想留住她时所表露的神情,马蹄哒哒哒了好一会,东方宸煕在她面前不远处勒住缰绳,顿了一会,张口几次,不知把挽留的话说出口。
她困惑地看着他,静静等待他的话,好一会,东方宸煕深吸一口气,问:"当真无家可归。"
赵依失声欢笑,静下来之后调侃道:"你若是可以找到我家在何处,可以告诉我,我爹娘身在何处,我当然更愿意去找他们。"
他闻言更是失落,又不甘心,继续问:"不知令尊令堂高姓大名,或许本皇可以帮你找。"
她坦诚地摇头,的确不知自己从何处来,自有记忆以来,她身边就只有惟娥和师尊,师尊不肯告诉她她的身世,她便不得而知。
"我也不知道。"
"依依,要不你……"
"上皇。"
司马辛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人皆看向他,司马辛头一回看到东方宸煕对一件事情表现出欲望,但这并不是好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不能随他进宫,不能留在他身边。
"亚父?您怎么过来了?"
"赵姑娘和臣有言在先,到了朝歌便离开。"
司马辛的意思不言而喻,东方宸煕还是不甘心,略带恳求,"亚父,让她留下吧。"
"上皇,不可!"
司马辛态度坚决,赵依见状,赶紧道:"罢了,宸煕,我走了,有缘再会。"
她人还是走了,那一句"宸煕"却让两个男人都心神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