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脑子里全是名册上的人物,正半梦半醒,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了起来。
“哪个!”
“是我!”
“浦五叔?”听得是浦五的声音,陈沐赶忙打开门来,见得浦五一脸担忧,心中也是迷惑又紧张。
“五叔这么宴了还过来,有甚么急事?”
浦五也不啰嗦,拉着陈沐道:“咱们快走,路上再解释!”
二人本就只是过客,又不打算长住,是以没有什么行礼,浦五这就要走,陈沐却缩了回来,朝浦五道:“五叔且稍等!”
当浦五见得陈沐将双刀和船匣取出来之时,也是惊愕了片刻,不过并未多问,只是带着陈沐从后院的洞门溜了出去。
到得外头,也不消解释,陈沐便知道浦五为何要匆匆离开了。
平素里无人敢冒犯的林家,此时外头竟是布满了暗哨,虽然都是便衣伪装,但陈沐敢笃定,这些必定是何胡勇的人!
看来白日里的探监,终究是引起了何胡勇这老狐狸的警惕,非但派人到陈家去搜查,甚至盯上了林晟!
“这些人该是不敢闯进林家的吧?三爷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乡绅……早先又是廪生的身份……”
陈沐一边走着,一边朝浦五说道,心中其实也有计较,如此仓惶逃走,或许不如躲在林家更安全一些,林晟到底是个有义气又可信的人。
浦五皱了皱眉:“三爷有情有义,便是豁出身家来,都会保你,但三爷有情,咱们不能无义,三爷领着去探监已经仁至义尽,咱们如何再能给他惹麻烦?”
陈沐自是知道这个道理,他与林晟只是一面之缘,借的是浦五的交情,林晟冒险带他去探监就已经不错了,也确实不该再觍颜留在林家。
只是转念一想,他陈沐与浦五何尝不是萍水相逢?
浦五明知道陈沐的真正身份,仍旧一路相助至今,是否也已经仁至义尽?自己是否也该悄悄离开,不再给浦五惹麻烦?
似乎察觉到了陈沐的心思,浦五当即低喝道:“先回去再说,别多想那些无谓的事,你浦五叔得过洪顺堂关照,不过是报恩罢了,真要危及上下老小,你也只能自求多福,我可不做蚀本生意。”
浦五虽然说得市侩,但陈沐心中早已了然,浦五不求回报地帮助自己,无论是否果真仅仅为了报恩,都足以让人温暖,尤其知道了何胡勇便是神秘的西阁大爷雒剑河,对比就更是明显。
到了海岸边,浦五便将马尾松掀开,推了小艇入水,打算回排船,陈沐却迟疑了片刻,朝浦五道:“五叔,你回去吧,我还是去水寨上躲一阵……”
浦五皱起眉头来,朝陈沐道:“人多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还是我那里稳妥一些,我带你出海几天,寻一处海岛躲起来岂不更好?”
浦五显然知道陈沐想去找红姑帮忙,可红姑只是咸水寨里的姐儿,与陈沐不过是露水情缘,又哪里是能靠得住的?
听得婊子二字,陈沐心里也有些难受,他也实在不愿意将此二字与红姑联在一处,只是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浦五的计划确实稳妥,但他在县衙也是露脸的,早就让何胡勇给认出来了,若此时出海躲藏,可不是欲盖弥彰?
“不,五叔你听我说,水寨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官府敢查良家,却未必敢查水寨,再说了,无情无义也有无情无义的做法,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毕竟是道上的人,规矩还是要讲的。”
陈沐之所以有如此底气,也是因为林晟早先给了他一袋银子,虽说陈沐当场就推了回去,但回房之时仍旧是发现银袋放在了客房的桌面上。
这或许也是林晟的暗示,只能帮他们到这个地步,总不能下逐客令,给银子便是委婉的说法了。
陈沐本不愿受领,只是接下来或许又是逃亡,没钱在身便无路可走,他也就顺手拿了。
浦五听得此言,也轻叹了一声,他毕竟是老江湖了,风里浪里闯荡过,自是明白陈沐的道理,当下也只好妥协道:“那便随你,实在躲不过就来找我,随时出海去避祸,切记了!”
陈沐点了点头,朝浦五抱拳,便不再留恋,往咸水寨这边来了。
虽然少了林晟,但咸水寨仍旧是花天酒地,热闹喧嚣,陈沐在林家刚换的新衣服,也是堂堂公子相,船头的大茶壶见了,也是满脸笑容,使人用小艇接到了船上。
陈沐背着双刀,船匣藏于衣下,看着也是古怪,但诚如他所料,这咸水寨连海上吃砍头饭的海贼都敢收纳,背着两把刀也不算甚么大惊小怪之事。
那大茶壶是个眼光毒辣的,认出了陈沐,知道林晟林三爷曾经很关照这个年轻人,当然是客气非常,陈沐也不啰嗦,朝那大茶壶问道:“红姑得闲了未?”
大茶壶面露难色,朝陈沐道:“红姑是这里的头牌,很多大爷都专程来捧她的场,只怕一时三刻是脱不开身的,小公子不如找其他妹子?”
陈沐摇了摇头,摸出一个银锞子,丢给大茶壶,而后道:“无妨,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我等她。”
“这……只怕要等许久……”大茶壶接住银锞子,仍旧是支支吾吾,陈沐顿时不乐意,瞪了他一眼。
陈沐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父亲乃是洪顺堂的香主,他平素里虽是个温吞斯文的性子,但若严肃起来,也是极有威严的,毕竟是公子哥,气度是从小养起来的,那大茶壶也就不敢再造次了。
“既然小公子愿意等,小人便去与红姑说一声,公子且随我去房间歇息。”
大茶壶也是识相的,当即引了陈沐到一艘船上,让陈沐进了船舱,又使了一个小丫头来伺候,不过让陈沐给打发走了,只是留下了吃喝的伙食。
陈沐本以为红姑知道自己来了之后,会很快推掉玩乐,过来寻自己,奈何到底是失望,直到天亮,红姑都没有过来。
想起浦五临别时那句“婊子无情”,陈沐是不太愿意接受的,但或许事实就是如此吧。
陈沐也是累乏,枕着双刀便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嗅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睁眼便看到了红姑,当下也是弹了起来。
“怎么?终于想通了?不过姐儿被折腾了一夜,身子都软了,也没力气跟你玩闹,先睡饱眼再说了。”
红姑说得很是随意,甚至很是理所当然,可陈沐听来却满心厌恶,也不知是等得失望了,还是果真讨厌。
“我不是来找你玩的,只是想在你这里躲几天,你莫让人过来打扰,按时按钟给我送饭就行。”
陈沐将银袋当啷丢下,扭过头去,也不看红姑,仿佛看她一眼就脏了自己眼睛一般。
红姑微微一愕,也不再说话,只是轻哼了一声,收了银袋便站了起来。
“你是大爷,你说话作数。”
陈沐心中更是烦躁,甚至有些难受,他多希望红姑跳起来与他反驳,骂他轻贱了她的人格与尊严,可红姑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收了银袋!
“看来五叔说的不差,我果真是自作多情了,这种地方,情义又值得几钱?”
红姑也不知何时躺进来的,懒洋洋睡着,此时离开,陈沐难免失望,这少年郎的心绪,也是复杂万分,眼下却是不再理会,一觉便睡到了下午。
用了饭之后,又开始硬记名册上的人物,直到夜里,脑子发胀了,这才走出船舱。
咸水寨仍旧热闹,也果真没人来叨扰,陈沐寻思着,便到甲板上来吹风透气,想了想,这几天都疏懒了,没再练拳,便摇了小船,登上了海岸,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打了一趟拳。
也不知是报仇心切还是珍惜父兄遗留下来的一切,早先一直忘东忘西的陈沐,今番竟是顺畅无比地将套路都打完了,仿佛这套拳法印在了灵魂里,如何都不愿忘记关于兄长的一切那般。
想起父兄,陈沐便振作精神,一扫疲累,想要回船舱继续记忆名册,然而正要走,却见得水寨又来了船,船上竟然红姑!
“她上岸做甚么?”陈沐倒是好奇起来,毕竟水寨里的姑娘轻易是不外出的,她们是疍家女子,不好登岸。
更让陈沐好奇的是,红姑今番还带了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难道是她女儿?年岁上倒是小了……这是要去哪里?”陈沐的心思总被红姑牵动着,他也不去掩饰,本想着不去理会,还是记忆名册要紧,可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红姑许是没想到有人跟着,又是鬼鬼鼠鼠,做贼心虚的架势,哪里能发现陈沐?
这一路跟着往前,便走到了一处庙宇,却是疍家人过年过节,许愿还愿才来拜祭的天后宫,里头供奉的同样是妈祖娘娘。
“这么晚了,来拜神?”陈沐越是好奇,蹑手蹑脚便跟了上去,却见得一名小庙祝,将红姑和那小姑娘领进了后殿,陈沐就更是不解,拜神不在前殿,跑后殿去干什么?
难道说红姑被自己惹恼了,这是要通风报信,将自己卖给官府?否则何必做贼一般小意?
念及此处,陈沐的心头顿时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