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数颗溢水珠内的江水,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如决堤之洪。
鱼人魅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并未横加干涉。
唯独水色和水仙,眼见洪水似猛兽般淹没数百里内的人畜,心有不忍。
“仙儿,夭妖,先救人!”
话音落下,包括左丘雨和敖氏兄弟在内,几个身影接连飞出。
桃夭妖首当其冲,身形猛然舒展,变成一株参天桃花,灵性的花枝在半空中翻舞,将一个个还在激流中挣扎的凡人卷起。
只是面对这顷刻间变成汪洋的数百里,桃夭妖也显得力不从心。
水色双手诀印翻转,一口气唤出近万个丈许大的气泡,以最快的速度将附近的凡人捞起。
可即便如此,仍有太多呼救声,在泛滥的洪水里成为临终“遗言”。
敖烈和敖谨虽然也救起不少人,但比起水色,相差甚远。
似乎在这人间许久,还是第一次要同时挽救如此多的凡人。
一时间,任谁也会手足无处。
左丘雨凭借鱼符,在洪水尚未到达之处,一连轰出数十个深坑以延缓水势。
远处的水色见到这一幕,将悬在水面上的气泡转移到岸上,衣袖轻挥间,近万气泡破裂,数万凡人瘫软在地上。
水色眼中闪过灵光,似下定决心一般轻咬朱唇。
突然腾空,一身素衣化为水光,绝美的容貌在这一刻变成弱水。
水色俨然成为一个淡蓝色的水灵,身披近水披,矗立在空中。
她胸口的桃花鱼符,仍能看到三色光华。
右手缓缓抬起,一颗盛满“千年时光”的水球,逐渐在她手心凝聚。
尽管是白天,可当水球出现的一瞬间,方圆千里之内,顿时生出茫茫雾气。
厚实的云层,也从水色头顶向四周蔓延。
在这随时都有凡人死去的关键时刻,水色依旧深情地凝望着,那不足一尺大的水球里,似有些拥挤的气泡。
这一眼,便是千年。
那些单纯到犯傻的举动,犹似被那条傻鱼感染,让此时的水色,轻轻一笑。
不远处的水仙看到水色取出水球,立即明白水色所想,不禁惊呼一声。
“姐姐不要!灵犀之泪若混入凡水,那你千年所藏将毁于一旦。
就算是仙儿我也知道,那些藏有鱼音的气泡,比这些凡人重要……”
然而。
没等水仙焦急地把话说完,水色已在众目之下,将那颗被称为“灵犀之泪”的水球缓缓抛向前方。
“以水主之名,覆水重收!”
还是那如音如泉的声音,不同的是多了些颤抖。
似乎水色明知道结果,还是做出如此选择。
这一刻,肆虐在人间的水声戛然而止。
数百里内那一片汪洋,霎时如时间定格般静止。
紧接着。
灵犀之泪下方出现数道龙形水柱,水光大盛之后,卷着那百里汪洋,一同消失。
大地回归宁静,显露出被洪水摧毁的房屋和庄稼。
许多人因此得救,也有许多倒在地上,再未醒来。
片刻后,才传出孩童的哭声。
劫后余生的凡人们,也终于回过神,仰头望着屹立在空中的水色,顶礼膜拜。
只是。
水色望着眼前的灵犀之泪,一动不动。
明明拯救了如此多的凡人,可她此时却在落泪。
每一滴泪落下,都会瞬间在周围形成浓浓白雾。
直至方圆百里都被浓雾覆盖,怪异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彻天空。
“你,是,谁?”
“我在,哪?”
“不记得。”
那些专属于她的“千年时光”,如在这一刻被挤压的支离破碎。
每一个声音响起,水色都会微微动一动嘴唇,似在无声地回答。
当灵犀之泪内的气泡全都不见,那回荡在天空中的奇怪声音,也终于随着时间溜走。
水色知道,那些视若珍宝的“清欢”,再也不属于她。
无心再理会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水色收回灵犀之泪,淡淡的灵力覆盖数百里,替那些负伤之人恢复着伤势,为那些受惊之人扫去心底阴霾。
水仙愣愣地待在原地,闭口不言。同为水灵,她最能感同身受。
即便水仙不懂太多情爱,也深知水色付出的代价,太过高昂。
远处的左丘雨同样止不住地抽泣着,她不是水灵,自然无法像水仙一样感知到水色的内心。
但她能听得出,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里,藏着太多难舍的陪伴。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强如自己师尊,也曾如那般虚弱。
此时此刻,他又在何方?
原本仍在与敖泽缠斗的鱼妃和墨晴,也在四周泛起白雾时,拉开一段距离。
当听到那句“你是谁”的时候,似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满含歉意地盯着空中。
水色回到溺河河畔时,变回一身素衣。
可那略显红肿的眼睛,任谁也看得出,她刚刚哭过。
鱼妃幻出一身红裙,飞落在水面前,愧疚地牵起水色的手。
“都怪鲤瑶,一时被仇恨冲昏头脑……”
眼见水色沉默,鱼妃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她深知水善,不会怨自己。可正是这种“兼爱天下”之善,才会令水色自己陷入痛苦。
即便鱼妃心里清楚,她又如何说得明白。
这时。
桃夭妖和水仙他们也回到这里,望着水色清冷的背影,不知如何上前安慰。
见水色如此,向来无所畏惧的桃夭妖,闪身冲到河边,双手叉腰。
“我说河里那位人妖姐,你好歹也是龙鱼之后,怎么一点善心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那什么溢水珠酿成灾祸,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鱼人魅尚未开口,她身后的蛟龙已摆开架势,一副随时会出手的样子。
桃夭妖得势不饶。
“呦,恼羞成怒?别以为本姑娘怕你不成!”
就在这时,水色出声阻止桃夭妖继续。
鱼人魅也抬起白皙的玉臂,示意蛟龙不要妄动。
随即向着水色深施一礼,温声开口。
“人魅终究是鱼,而不是水。我若擅自离开溺河,那便不是在帮水主,反而会令水势无法抑制!
无数年来,人魅都只能在这溺河中与孤单作陪,正是因为我的泪水,会成为人间之患。
我爹说过,不见鱼主亲临,绝不允许人魅踏出溺河半步!”
即便桃夭妖再怎么孩子气,此时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不由将泄愤的对象,换作瘫倒在河岸上的敖泽。
正要发难之际,水色的声音传来。
“只怕你所说的鱼主,再也来不了了……或者说,就算他能来,也不再是鱼主了!”
鱼人魅这才幡然醒悟,为何象征鱼主身份的近水披,怎会在水主身上?
仔细回想刚才,回荡在天空里的那些“孱弱之音”,鱼人魅得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愿相信的结论。
“鱼主……鱼主怎么会死?这岂不是说,人魅再也无法离开这溺河?”
鱼人魅说着,凭借鱼尾跌坐在水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溺河水,有些怅然。
水色见状,一步步走到河边,尽量让自己显得心静如水。
“他……不会死,我坚信。只是如今被初任鱼主的封印所困,不知流落在何处,作一条普通的鱼。”
“你是说,鱼主被……”
“我爹”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方圆百里内的白雾,以及笼罩在天上的阴云,都被一根无比巨大的拂尘一扫而空。
阳光重回大地,鱼人魅不自觉地用手臂遮挡在额前,腰身以下的七彩鳞片,竟比太阳的光华更为耀眼。
半空中。
端坐在黑牛背上的太乙真人,望着一片狼藉的下方,叹息连连。
鱼妃深施一礼,声音里充满惊颤。
“鲤瑶见过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