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葺过的水榭焕然一新,不论是柱子上的浮雕,还是屋脊上的仙人走兽,都被龙阳换成了“鱼”的样式。
甚至南北两处入口的柱子上,皆悬挂着特质的桃符。
而桃符上除了锦鲤纹饰,各有一行字:不知世间水有主,难晓天下鱼为枢。纵有凡尘万里土,还笑人心色未古。
但是在南北两块桃木制成的匾额上,却空无一字,甚至没有任何纹饰图案。
水色也曾问过鱼妃,这几行字是何人所书,匾额又为何一直空着。
鱼妃也只是拉着水色的手说:左为天,右为地,当中乃世间,字是龙阳亲手所提,可他却说,他想不出这世间有什么字,足以形容水和鱼,只能空着。
至此。
那空出的两块匾额,不光在下人们之间成为佳话,也渐渐在百姓中口口相传。
天刚蒙蒙亮。
龙阳已在鱼妃的陪同下,妆容整洁地来到水榭。
每日处理政事之前,他都会前来水榭“三拜”,将其当做一种惯例。
左脚还未踏上石阶,龙阳和鱼妃的视线,便落在水榭内的石凳上。
只见水色那素色身影,在黎明前昏暗的光线里,略显单薄。
龙阳和鱼妃对视一眼,鱼妃已明白龙阳的心思。
龙阳躬身一拜,心翼翼地退去,生怕惊扰了水色。
目送龙阳远去之后,鱼妃才莲步轻移地走到水色身旁坐下,双手牵过她冰凉的手,捂在手心。
“水主不必刻意装睡,鲤瑶身为锦鲤,又岂能不知水无倦意……即便你有意想去梦里见他,可只要有鱼出现,你还是会醒!”
水色缓缓睁开眼,望着黎明十分的湖面,声音有些低落。
“可不知为何,昨天深夜突然胸口发闷,好像被遗弃遗忘遗落一般难受。我很怕,再也见不到他……”
鱼妃拉着水色的手不由一松,起身走到水榭外的湖边,拘起一掊泛绿的湖水,又重新泼向湖里。
水声过后,再次寂静。
水色不解其意地看着鱼妃,鱼妃却笑的有些从容。
“这一次,容我托大称水主一声妹妹。那妹妹可知,一日当中,什么时间的鱼最活泼好动,什么时间的鱼最死气沉沉么?”
水色轻轻摇头,似乎在陪伴鱼临渊千年之久后,她仍然被这看似简单的问题难住。
有些苦涩地抿了抿嘴,眼中的水光陡然暗淡。
鱼妃见状,言辞利索,全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
“日落之后,月升之前。月落之前,日出之后!也就是夜晚来临之后的一段时间,以及白天刚刚到来的一段时间。”
听鱼妃这样说着,水色努力回想着千年来那傻鱼的习惯,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最主要的是,她根本不记得明镜台外有没有白昼黑夜。
再次摇头,水色心中懊悔更浓,心绪在这一刻复杂难言,眼中更有泪花打转。
“我能听得出,姐姐是想安慰我……可是一提到鱼,我就心乱如麻,尽犯糊涂,根本听不出姐姐话里的真意。”
鱼妃再次弯腰,一连将湖水泼出数次,才起身看向水色,笑着说道。
“我是鱼,这湖中锦鲤是鱼,鱼主同样也是鱼。我是想告诉你,不管哪一种鱼,在这个时间里,都在养精蓄锐,于黑暗中伺机而动,因为黎明终归是要来的……”
水色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昨夜在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霾,似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鱼妃说得如此明白,她若再不懂,那估计是真傻。
三步并作两步,水色直接蹲在湖面上,换着法儿地搅动湖水,但都不见湖中锦鲤有所动静。
“果真如此!”
“若要骗你,不是早被你识破了?何况,鱼是不会对水说谎的。”
“那就是说,他如今也像其他鱼一样,在伺机而动?”
“如果鱼主如妹妹所言,的确是被初任鱼主的封印所困,那他想要脱身,恐怕需要契机,而且不只一个!”
“什么契机?”
“妹妹难为鲤瑶了,我只是一条锦鲤,即便身为鱼仙,也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那太虚真人呢?说不定他……”
没等水色将话说完,鱼妃已然摇头打断。
“事关重大,只怕只有初任鱼主知道了……只是初任鱼主早已不再,这世间已再无知情者。”
“那岂不是说,因我的疏忽,他将会一直待在看不到光明的夜里……”
“唉。”
鱼妃叹了口气,想要继续说什么,却始终不知道如何开口。
虽将水色的一件心事抚平,却不能一次次的“故技重施”。
即便不忍水色相思成灾,她也无力通晓未来,更不可能说出一个未知的结果,随便糊弄过去。
恰在此时。
东方露出鱼肚白,没过多久,清晨的第一抹晨曦撒在湖面上,如善解水意般投下希冀。
花园内,整个湖面微微漾起碧波,越来越多的红色鱼背,开始在碧波间穿行。
时而露出头,时而摆着尾。
恍然间,水色好像明白了鱼妃的话,看着纷纷围拢过来的锦鲤,欣然一笑。
正当鱼妃准备松口气时。
一道修长的金色身影,顺着阳光投落的方向,临近皇城上空。
待那身影以极快地速度飞临皇城,鱼妃的双眸骤然一缩。
一直低头赏鱼的水色,也在看到湖面有巨大的真龙飞过后,才后知后觉地起身。
“姐姐,你怎么了?刚刚那是……”
这一次,换作鱼妃似有心事地沉默。
水色从她眼里看到仇恨,也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屈辱。
鱼妃攥紧的拳头突然松开,紧盯着真龙离开的方向,愤愤地说道。
“南海,敖家!”
水色闻言,似突然想起什么,闪身落在鱼妃身旁,指尖灵力化水,轻点在鱼妃额头。
“姐姐切勿动怒……怒意会引动恶念,你体内沉寂许久的那片黑龙鳞,不知何时还会发作!”
鱼妃轻轻点头,理智重回意识。
但鱼水欲静,妖火不止。
几道身影以凡人无法捕捉的速度,从皇城飞出,追那真龙而去。
片刻之后,桃夭妖和水仙火急火燎地寻来,见水色和鱼妃在此,不由地稍稍安心。
“姐姐,之前飞过去那条虫你看到了吗?”
水仙抢在桃夭妖之前开口,可由于长时间跟桃夭妖待在一起,说话口吻都是桃夭妖的感觉。
“看到了?怎么?”
“等我们发现的时候,敖烈和敖谨已经追出去了。还有雨儿妹妹,她追出去的时候,也是心事重重!”
鱼妃听后,和水色四目相对。越想越觉得蹊跷,又始终无法将这些都联系在一起。
随即,水色对着鱼妃轻声开口。
“姐姐你且先回去,我去看看。或许,是时候去南海走一走,能帮他寻到一丝契机也说不定!”
“凡事心!”
尽管鱼妃知道水色有近水披,可她同样知道,如今的水色已不是昔日的水色。
只要菩提尚在水色心里,她就可能随时不再是“水色”。
若再碰到南海敖家,鱼妃内心深处的隐痛,无疑在水色身上放大。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避人耳目。桃夭妖直接变成巨大的花辇悬在花园上方。
待水色和水仙乘上之后,花辇一飞冲天,又一次消失在这花园内。
淅淅沥沥的花雨落下,鱼妃伸手欲接。
花瓣轻巧地从指缝滑落后,鱼妃释然一笑,转身盯着水榭南面的两块桃符,一字一顿。
“不知世间水有主,难晓天下鱼为枢!还是你看得透彻……可有些时候,鱼就是想为自己活一次!”
话落,一身红裙的鱼妃也消失在花园。
只是她没有回宫,更没有去找龙阳,而是身化丈许锦鲤,悄悄地跟在水色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