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一面黑镜,亦如一块镶嵌在山巅的黑色瞳仁,瞭望苍天。
如水色所说,这天池之水已然是死水,再难掀起半点波澜。
见左丘雨在自己身后,左右来回探出头,俯视下方“空旷”的天池。
鱼临渊手臂带动披风,在她眼前一挥。
一阵柔和的清凉之感过后,左丘雨双眸中闪过淡淡蓝光,再看向下方时,不由惊叫一声,重新躲回鱼临渊身后。
“他们,是死了么?”
“用凡人的话说自然是早已死去!”
“那用神仙的话怎么说?是往生,还是轮回?”
“我不是你口中的神仙,但可以告诉你,这些逝者已成为邪恶的食物,入不了轮回,也就再无生死!”
左丘雨在心中告诫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右手指尖挽着发丝,对鱼临渊那句“不是神仙”饶有兴致。
至于那些轮回生死之言,她不懂,也完全没记住。
即便她想知道“鱼主”是什么,可自幼烙在内心的涵养告诉她,不可冒失。
如这般欣赏天池“夜景”,显得并不漫长。
几息之后。
黑色的天池水冒出五彩斑斓的气泡,那些漂浮在水中的杂物,如被顷刻间清扫,消失在水里。
天池中央出现一块白色水幕,与黑色池水形成鲜明对比。
左丘雨嘴角含笑,看着这别有洞天的天池,对心中“修仙”的执念再添几分憧憬。
此时。
自水幕中走出三道身影,一袭紫裙的黎初在前,两个鱼头人身的蓝裙女子紧随其后。
黎初看了眼半空中的鱼临渊,目光在他身后的左丘雨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礼节性地一笑,做出“请”的手势。
转身一步,未发一言的黎初已消失在水幕里,似她明白,无法为身着近水披的鱼主引路,只好留下那两条有些呆板的“金鱼”。
“跟紧我……我带你,去见见所谓的神仙!”
看着下方分别站在水幕两侧,那侍女一般的两条金鱼,鱼临渊不由地玩味一笑。
左丘雨乖巧地点头,把那些抱在怀里的粗麻衣物随手一抛,似与尘世的阔别。
拍了拍自己衣袖,又将发丝往耳后拢了拢,使得自己看上去精神焕发,更容易被“上仙”记住。
跟在鱼临渊身后,左丘雨把无处安放的红肿双手背在身后,反而看上去显出几分刁蛮。
可是。
左丘雨并不知道,鱼临渊口中的“神仙”,早已成为这天池内,沆瀣一气的杂鱼。
仅仅一步,人间已换。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根本不似外界的夜晚。
没有陆地,没有岛屿,只有一片与无边弱水相似的“海”。
无数奢华的亭台阁楼,皆悬浮在水上。氤氲雾气,恰似仙境。
白色玉石雕琢而成的栈桥,自鱼临渊所处的圆形玉台,直通前方那一座正殿。
不论是桥上的玉雕,还是那些建筑上的纹饰,都是“二龙戏珠”。
仔细看,两条龙皆为龙鱼所化的六角天龙。
穿过水幕的左丘雨,自然是第一次身临“仙境”。
正要伸手去触碰那水帘一般的薄幕,却被鱼临渊及时喝止。
“带你来此,可不是为了亲手送你去轮回!即便亲眼所见,你也该用心去看!”
左丘雨面现尴尬,脸上带着一抹不好意思的羞红。
她认为鱼临渊背对自己,而自己的双手又在身后,必定不会被发现。
可现在她终于相信,神仙身后都长着一对“看不见的眼睛”。
此时,恰好在鱼临渊身后盯着她。
左丘雨冲着一笑,酒窝由浅及深,心中笃信,肯定是它告密。
屏息凝神,左丘雨看向远处的天空,碎碎念一般提醒自己“用心看”。
霎时。
蓝天白云,变成无尽夜空,一对形同烈日的眼瞳,带着近乎邪异的猩红,盯着自己的方向。
向前两步,急忙躲在鱼临渊那高大的身影下,天空又再次风和日丽。而之前那仿若盯着自己的邪目,再次变成两片云。
“胆要大,心要细!有朝一日你会明白,鱼主之徒,不需要看清天地颜色,而必须看清水色!”
左丘雨连连点头,自鱼临渊身后走出,心翼翼地行至鱼临渊身侧,深吸一口气后,闭眼再睁开。
淡蓝色的水光在她眸中涌现,额头渐渐浮现出跟鱼符一模一样的淡淡印记,乍看几乎无色。
与此同时。
映入她眼帘的亭台楼阁,雕栏玉砌,也统统在目光所及之处褪色。
青砖绿瓦不再,浮光之后现出的,是一片片黝黑的鳞片。
白玉栈桥不再,光华像水一样流走,露出那堆叠整齐的白骨。
看得出,这搭成栈桥的白骨,有人,有鸟兽,还有鱼。
人是修仙之人,鸟兽皆为神灵,而那些鱼,也并非寻常江河之鱼的大。
当左丘雨的视线停留在广阔的水面,那原本蓝色的海水,先是变为绿色,随即清澈无色,然后似无底深渊一般,暗无光亮。
当水的颜色消失,水也随之不见。
之前被左丘雨一点点收入眼中的景象,在一瞬间揭开那伪装的面纱。
所有可视之物,在刹那间犹如被囚禁在天地为墙的牢笼。
只有左丘雨身侧的鱼临渊,似这片天地中唯一一盏明灯,散发着玉银之光。
光线不强,可足以在这无边黑暗之中,照亮左丘雨脚下一隅。
这一刻。
她眼前这位,说自己不是神仙的“神仙”,比她所熟悉的天地更加耀眼。
这就是,鱼主么?
她牢牢记住这两个字,也第一次将修仙的执念,抛在脑后。
十六七岁的年纪,未出阁的少女,置身天池之内的左丘雨,心中却多出“一池水”。
不知不觉,她看着鱼临渊,竟有些痴了。
她在极力记住他的容貌,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
可左丘雨不知,戴着鱼面的鱼主,有他真正的模样。
“可看清?”
同样是鱼临渊,同样的三个字,却在不同的情况下,说给不同的她和她。
他不记得,曾问过水色,是否看清他鱼面下的脸。
可现在的他知道,他是在问左丘雨,是否用心看清,这水的颜色。
左丘雨一如在山腰看见鱼临渊是一样,点点头,又摇摇头。
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心里,究竟在回答什么样的问题。
见状。
鱼临渊微微一笑,右脚脚尖微微提起,似做好随时“点”下去的准备。
“只此一次,仔细看清!”
脚尖落下,如一滴水落在水面,传出“叮咚”,也似一声清脆的铃声,向着周围荡开。
而在左丘雨眼中。
鱼临渊似跃出水面,却停在水面上摆尾的鱼。
下一刻。
自鱼临渊脚尖落下一滴无色的水,在其脚下无尽的黑暗上化开,迅速向周围蔓延。
所过之处,黑暗如被那玉银之水引燃,纷纷向后退去。
当这片天地恢复部分光明时,左丘雨眼中的景象,犹如泼墨丹青。
脚下的无边的水,是无色的。
那白骨搭成的栈桥,已被染成玉银之色。
无数奢华的亭台楼阁,竟是一条墨龙的龙身,盘卧在水上。
宏伟的正殿,也在最后化作一颗硕大的龙头,同样覆盖着墨色龙鳞。
而那对猩红的龙目,正是之前让左丘雨感到害怕的,两片“云”。
墨龙,头生六角。在左丘雨眼中,近乎铺天盖地。
见其周围,还簇拥着形形色色,穿着裸露的绝世美女,一时间,她把她们都当作了侍奉“神灵”的仙子。
弯腰屈膝,就要跪拜。
一股柔和的灵力,带着睥睨天地的气势将她搀起。
“跪过鱼主,不跪天地。它这种邪祟,不配受鱼主之徒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