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前方送来战报,那些胡儿又跑来哭述,说是他们又丢了数百人的性命,想求你暂缓攻城。”
“一过来就遇到这些丧家犬,真是晦气!”
弹汗山下的大帐里,镇东将军半坐半卧,正在看书看得入迷,没有分出一眼去看一进来就嚷嚷个不停的赵三千。
只待赵广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倒了一碗奶茶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就算让你率军去攻那居庸关,也是一样的结果,有什么好晦气的?”
赵广一听,顿时就是把手里的碗往毯子上一扔,两眼放光:
“将军,当真让我率军攻城么?”
开春以来,在这草原上呆了两个多月,天天骑马打猎,开始时还算新鲜,但现在早就厌倦得不行。
只觉得浑身憋得难受不得劲,恨不得立刻提兵上阵,杀他几个来回才过瘾。
“立军令状,攻不下来,军法处置,如何?”
镇东将军翻了一页书,目光仍是落在书上,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
“呃……”
赵广缩了缩脖子。
这位从小揍自己揍到现在的阿姊,永远都是赵老二心里巨大阴影。
说要军法处置,那就真的是军法处置了。
只是让他就这么着了,又不甘心,嘴里嘟囔道:
“可是将军,我们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月了,什么事都没有干,这人吃马嚼的,再这么下去,粮草再多,也不是这么个耗费法。”
“混帐东西!”镇东将军听到这个话,顿时就是怒叱,“只有你天天跑马逐犬,什么事都没干,你道别人都跟你一般不思上进?”
若不是早早跟了阿郎,以这玩意的能力,能让他领个三千步卒跟在后面吃灰就算是高看他一眼。
开春前这一战,光是需要大汉直接安置的胡儿,就足有二十万余。
更不用说那些闻风而降的大小部落。
还要清扫那些不识天命的杂胡……
开春之后,大汉南北军紧急出塞,可以说,大汉八九成的骑兵都被调了过来。
后面还有平城的张远加急抽调了一批人手过来帮忙——这里面还有近半是学院出来实习的学生。
若非如此,恐怕自己等人可没有办法像眼下这般安逸,还能在弹汗山这里安营扎寨三个月不动弹。
所以这也怪不得赵广无聊。
塞外有什么好玩的?
除了草就是牲畜,就连胡女,除了极少数不用干活的部落贵女,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皮肤比男人还糙就算了,有不少人的腰比男人还粗。
比凉州的羌女差了一些。
赵广真的是佩服那些能下得去手的汉子,真的是不挑啊!
不过想想,这些跑到草原上厮杀的汉子,有不少人可不就是为了赚个军田,再娶个婆娘,连带再造几个娃,人生就完美了。
换成以前,绝后是常事,没绝后是幸运。
现在草原卖个命,运气好别说娶一个,就是连带再夹塞一个两个三个姊妹也是常事……
所以阿姊骂自己天天不干正事,跑去打猎是不对的。
他也经常去听那些汉子吹嘘,回去以后要打算带几个胡人婆娘……
吹得可带劲了!
此时听得镇东将军这么一骂,赵三千顿时就是有些不明所以地睁大了眼:
“阿姊怎么这般污人清白?我何时不思上进了?若是当真不思上进,这大汉能者何其多,又如何能轮得到我率这虎骑军?”
镇东将军一听,气极而笑:“你能有今日,难道当真是靠自己的本事,难道不是靠了你兄长?”
“阿姊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难道我靠兄长的本事,就不是本事了?”
“再说了,以兄长之能,我这辈子肯定是比不过了。既如此,我为何不干脆靠着兄长,让兄长提携我算了?”
赵广掰着手指,振振有词地说道:
“阿姊你看,以我现在的地位,想要再升上去,那就是得和你一样平齐了吧?”
“但放眼整个大汉,除了那个姜伯约有这个能力,还有谁?我自认是不行的。”
“既升无可升,还想要我怎么长进?再说了,我领军到这里,就是为了杀贼,现在无贼可杀,自然只能是打猎解闷了。”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关将军终于放下手里的书,认真地看了赵三千一眼,确定他是认真的。
最后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也罢,都到这个年纪了,连孩子都长大了,那就这么着吧,想来只要你能一心跟着你的兄长,终是不会吃亏。”
难得听到阿姊同意自己的话,赵广顿时胆气一振:
“谁说不是呢?听兄长的话,肯定不会错。兄长此次让我跟随阿姊出塞,想来也是必有安排。”
“只是阿姊这数月来一直按兵不动,这么拖下去,九月这塞外就要开始下雪了,到时候大军须得退回塞内。”
“故而不但是小弟我心里着急,底下的儿郎们,也是吃了睡,睡了吃,享福都享得造孽。”
眼看此人又把话题生硬拉了回来,镇东将军也有些烦了,摆了摆手:
“吾之所以让大军驻于此,自是有所打算,只是一来时间未到,二来等的人也还未到,故而按兵不动。”
时间还未到?
最多三个月后,大雪就要来了,难道还要等到那个时候?
但马鹿已经杀完了,想要再来一次,估计少说也要再等个四五年。
没有马鹿拉爬犁,冬日里如何在雪地里行动?
还有,大汉还有谁敢让阿姊这么等?
似乎是看出了赵广的疑惑,镇东将军难得多解释了几句:
“放心,不用再等多久。我给此人定下的时间不得超过六月底,若是他敢超过了时间才来,我会给他先行军法,再行家法。”
“这眼下六月都过半了,离七月也不远了……”
话未说完,赵广就再次睁大了眼:
家法?
家法!?
他有些不可置信,失声道:“莫不成是兄长要过来?”
关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外面,吐字清晰:“滚出去!”
若不是天气太热,一动就全身冒汗,关大将军说不得就要让此贼回忆起童年的阴影。
看到镇东将军似乎是真的动了怒,赵广不敢再多言一字,乖乖地滚了出去。
不过幸好,关大将军等的人,并没有让赵广等多久。
两天后就骑着马被人护送了过来。
“怎的是你?”
赵广再一次进入大帐,看着来人,不禁有些啧啧称奇:
“你居然能让关将军专程等待,倒是有几分本事。”
此时的裴秀的模样有些狼狈不堪,右衽交领处结着盐霜——这是连番纵马疾驰,汗水反复浸透又晒干的痕迹。
发髻散乱如蓬草,其间还能看头发上夹杂着两根燕山北麓特有的沙棘刺。
腕上露出紫痕,那是连日紧握缰绳留下的淤血。
脖颈处被烈日灼烧得皮肤翻卷如鳞。
堂堂河东世家子弟,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可见是一接到关大将军的调令,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一路上估计没有敢耽搁。
嗯,以此人与兄长的关系,阿姊说能对此人行家法,倒也正常。
前番是我想错了。
赵广小心地瞟了镇东将军一眼。
镇东将军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落在裴秀身上,难得地露出些许称赞之色:
“我本以为你至少要在两天后才能赶到,没想到今日便到了,不错。”
裴秀连忙躬身行礼:
“师……将军有令,秀岂敢有所耽搁?”
“很好,既然如此,想必你这一路赶来,也累得不轻,多出来这两日,你便先好好休息,三日后随军出发。”
“谢将军。”
“先下去吧。”
“喏。”
待裴秀下去后,赵广连忙问道:
“将军,三日后我们要出发吗?”
“没错。”
“去哪里?”
“向东南,白桦山。”
“太危险了,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还没等赵广说话,张苞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将军塞外一战,勒石弹汗,群胡仓皇,河北震动。”
他比赵广先入帐中,坐在镇东将军下首,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听到关大将军打算东越白桦山,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白桦山下,沼地遍布,稍有不慎,人马皆没。更兼白桦山东面,情况不明,又有胡人残部,孤军深入,一旦被贼人发现,便有全军覆没之险。”
“将军塞外一战已经算是功成,何须再冒功亏一篑之险,多此一举?”
此次出塞,北军担任维持平城至弹汗山道路安定的任务,同时兼任护送人员物资。
张苞所领的南军,与虎骑军同驻弹汗山,加大对南边幽州的压力。
张苞说完以后,就听到镇东将军在上头问道:
“除了张将军,还有人有异议吗?”
张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帐内的诸将。
赵广,杨千万,刘浑,秃发阗立……
这不看还好,一看心里顿感不妙!
但见赵广两眼正在放光,跃跃欲试。
这个显然是指望不上的,不推波助澜就算是好事。
但剩下的几个相互看看,忽而竟是纷纷抱拳,争先恐后地说道:
“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看那模样,唯恐自己是说得慢的那一个。
张苞:?
继而大怒:
这帐中诸将,皆是姓冯的爪牙,如此军议,与一言而决何异?
还议个屁!
镇东将军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此事唯有张将军一人有所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关中八军,以南北军与虎骑军三军为上,人称上三军。
但这三军主将与镇东将军比起来,地位还是要低上一些——至少在军中是如此。
看着镇东将军开始发布军令,张苞就算有再大的意见,也只能是先按下不提。
待诸将都领命出帐后,镇东将军把张苞单独留下,颜若冰霜的镇东将军变成了邻家小妹,温声道:
“阿兄,我带人走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知道事已不可为的张苞叹息:
“非要如此不可吗?以你现在的战功,就算是关老君侯地下有知,亦能含笑,又何苦行此险着?”
关将军摇头:
“我非独为关家,亦是为了汉室。三兴汉室的路,是用血肉尸骨夯出来的路,此所以大人为汉家而亡。”
“而现在,路才铺到一半,若就想以战功保身,无异抽砖揭瓦,汉室何日可兴?”
张苞有些激动地说道:
“那你也不至于以身犯险,此行由我代之,不是更好?”
镇东将军继续摇头:
“不行,弹汗山这些骄兵悍将,除了我,没人能压得住他们。”
“你带着他们驱赶胡人骚扰关塞没有问题,但若想让他们过沼地越燕山,非我不可。”
看向张苞仍是一脸愤然不平的模样,镇东将军露出笑容,安慰道:
“阿兄不必担心,这数月来,我一直在暗中寻找去过白桦山的老牧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反而是你这边,给南边的压力越大,我反而更安全,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张苞闷闷道:
“我素知你心志甚坚,既当众决定,必不会再更改。只是想到你又亲陷险境,就恨不得拿矛攮那小子几个窟窿。”
“嗯?”
“若非姓冯的,你断无机会领兵,难道不怪他?”
镇东将军失笑:
“那你得先问问他家的右夫人同不同意。”
张苞闻言,脸更黑了。
“阿兄,你也知道,这一战,乃是大汉举全国之兵而战,能在塞外取得如此大的战功,实是因为出其不意。”
“若是这一战拿不下河北,大汉少说也要再休养数年才能再次出战。”
“到时候司马懿有了这一次教训,再给他数年经营,河北有了准备,就算下一次能攻下来,只会牺牲更多将士的性命。”
镇东将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还有一事,算是我自己的私心吧。从吴国传回来的消息看,孙权前面大病了一场,差点就死了。”
“吴国因为此事,朝野动荡,不但陆逊被气死,连太子都被废了。”
镇东将军目光闪着冷森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孙权眼前马踏建业,复荆州之耻,报大人和大兄的血海深仇!”
吕蒙死了,陆逊也死了。
孙权老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如果所有仇人都已死去,对于镇东将军来说,马踏建业的意义,就少了一半。
但想要破东吴,则须先灭魏国。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