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头衔对我没有什么用,对朱利奥却很有用啊。”利奥十世说。
这句话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玛德莱娜一举手,所有的嬷嬷与修士都退了出去,他们也不想留在房间里,这是美第奇的两个庞然大物……就算他们不是在争斗,而是在玩耍,其中产生的摩擦也足以让他们粉身碎骨。
“你是在抱怨么?”玛德莱娜冷静地问道。
“不是。”利奥十世也发觉自己失言了:“你是知道我的,玛德莱娜姐姐,我不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他看了一眼韶华已逝的玛德莱娜,悲哀地说道:“你在那个私生子杂种的寝室里受罪的时候,除了写信向父亲哀求,我什么也没能做,那时候,我告诉自己说,这是让人无可奈何地事情,您的婚姻不单单是婚姻,也是盟约,而那个混蛋终究还是您的丈夫,您孩子的父亲,我……我以为是这样的,但朱利奥,玛德莱娜,那时候朱利奥多大?八岁,有人指望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够做些什么吗?没有,但他还是去做了,在你缔结婚约之前,他就去查了弗兰切斯克.西博……”
“我知道。”提起这件事情,玛德莱娜的眼神也不由得柔和起来,她还记得面对狂暴的西博时,那个孩子冷静地举起短剑与其对峙的情形,也是从那天开始,她终于放弃了对婚姻的所有幻想。
“不,”利奥十世说:“您知道的还不够多呢,您知道是朱利奥让英诺森八世误以为被他的私生子西博传染了天花吗?他居然能够借着英诺森八世的刀杀了弗兰切斯克.西博,”他看到玛德莱娜的眼睛缓慢地睁大了,“弗兰切斯克伤害了您,并且可能在之后的岁月里对您造成致命的威胁,所以朱利奥认为,他不可以被留下来,他动手了,结果就是您看到的,那个私生子死在密封的房间里,浸泡在橄榄油里,肚子里也满是橄榄油,他是活活儿饿死的。”
“……你是从那时畏惧他的么?”玛德莱娜沉默了一会,问道。
利奥十世笑了:“畏惧,不,怎么会?姐姐,现在您知道他是如何对付西博的,难道您会恐惧他么,我还知道他是怎么对付路易吉.博尔吉亚,凯撒.博尔吉亚,我们的兄长皮埃罗.美第奇还有亚历山大六世,与查理八世,还有路易十二的呢,他虽然有着我见过最锋利的獠牙,但那只对着敌人,而不是朋友与亲人,我在他身边,只会觉得安全。”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理由,”玛德莱娜说,“你不想成为他的敌人。”
“我不想,”利奥十世认真地说:“而且若是我也成了他的敌人,可怜的小朱利奥会多么伤心啊。”他摇了摇头,“他已经吃够了苦,我或许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但不做什么还是能可以的。”
在今天前,不是没有教皇退位。
譬如说,曾经的本笃九世,是前任教皇约翰十九世的侄子,他十二岁的时候被父亲推上教皇的宝座,可惜的是这个娇生惯养的少年对宗教与权力毫无兴趣,人们都说,他如同一个罗马皇帝一般荒淫无度,胡作非为,罗马的民众在忍耐了十三年后把他赶出了罗马,重新推选出教皇西尔维斯特三世,没想到这个看似无能的本笃九世居然凭借着一群雇佣兵重新攻占了罗马,只做了二十天教皇的西尔维斯特三世连忙主动宣布退位。
两百年后,又有一位名叫莫罗.彼得的教士被人们推选做教皇,但这只是枢机主教们相互倾轧,无法妥协的结果,因为其人之前不过是个贫困的苦修士,在山岩的洞穴里度过了整整三年如同野人般的生活,人们虽然一致认为他品德高尚,为人虔诚,但这位教皇没有丝毫的政治素养也是事实,他甚至无法在教皇的宝座上安坐,即位三十天后,就公开宣布要求退位,枢机主教团们又紧急磋商了两个月后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
至于现今,就在几十年前,著名的教会大分裂时间造成了三位教皇同时在位的可笑状况,一番争执与争吵之后,三位教皇终于得以主动或是被动退位,他们之后的教皇就是马丁五世,之后连续经过了五位教皇,才有了我们所熟悉的西克斯图斯四世,在他之后就是英诺森八世。
谁能想到,在内外无虞,身体康健又有可靠臣子的情形下,会有一位教皇选择主动退位呢?跟不用说,利奥十世之前方才重建了圣彼得大教堂与圣彼得广场,以及整个罗马,又征服了法兰西以其盟友,在人文与武治上都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的圣父,难道不应该拥有更大的野心么?
“但我已经做完了我想要做的事情啊,”利奥十世隔着门,对那些跪在走廊里苦苦哀求他改变主意的枢机们喊道:“我说要重建罗马,我重建了,我说要整修天主在地上的住所,我也修完了,并且尽善尽美,我要重新立起教会的威权,我也立了——除非你们觉得一个国王还不够,但我实在不能做更多了,让能够干这些的人去做吧!”
枢机们不禁哑然,利奥十世说的还真没错,不管他之前多么荒诞,他之前立下的诺言都成为了现实,就连他没有说过的话他都兑现了,他还能做什么?谁都知道,想要重现教会在十字军时期的辉煌……就算不是一个幻梦,也不是整个肥墩墩的乐天派教皇可以做到的。
但这也不是说,他就非得退位不可啊,虽然人们都知道,他是在为他的兄弟,罗马的无冕之王让位,但何必呢,不都是美第奇的吗?
当然,他们知道其中的缘由,也能理解,但他们怎么向教会人士与民众解释?
啊……因为我们的教皇太……任性了,所以我们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允许他退位,然后让他的兄弟接过基督的白衣?是的,没有阴谋,没有交易,没有各种复杂的理由,就是因为我们有了一个过于随心所欲的圣父?
难怪他要求朱利奥.美第奇设法将所有的枢机召唤到罗马来,就是知道如果让他们,包括朱利奥知道他的打算,他们会立即将其扼杀在摇篮里吧。
姑且不说枢机主教们是如何焦头烂额的,利奥十世倒是过得很逍遥,反正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外出的人,就算朱利奥用他仅存的一小罐蜂蜜来威胁他,他也坚决不见任何人。
玛德莱娜出去见了朱利奥,一见到他,她就笑了起来:“怎么,你也无可奈何了么?”
朱利奥有一百种方法进入利奥十世的寝室,但无论用了其中的哪一种,利奥十世作为教皇的威严都会被破坏殆尽,因为他已经说了“不见任何人。
朱利奥还没有那样残忍。
“您也愿意支持他么?”朱利奥低声说:“请您去问问他吧,难道他不愿意主持新的圣年大弥撒么?”
所谓圣年,是1300年当时的教皇卜尼法斯八世提出的,原本百年一次,但因为间隔时间太长,所以后来克莱芒六世改成了五十年一次,五十年一次也有点长,于是乌尔班六世改成了三十三年一次(以耶稣在荒野中过了三十三年为理由),等到保罗二世即位,为了求得一次主持圣年大弥撒的机会,又改作二十五年一次,只是他没能等到下一个圣年,反而成全了之后的西克斯图斯四世。
1500年的圣年过去没有多久,而朱利奥现在提出,无疑是在说,他会支持利奥十世将圣年再次提前,玛德莱娜也犹豫了,但她去问了利奥十世后,利奥十世的回答是:“难道我现在就没法在教会的史书上留下名字么?”
当然能,不但能,或许比之前主持圣年大弥撒的教皇还要来得显著,毕竟在卡诺莎之后,教会如此扬眉吐气的机会着实少见,主教们(除了乔治枢机)一定会乘机大书特书,利奥十世的名字也一定会广为人知,也许几百年后人们都会记得有这么一个教皇令得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十二屈膝下跪,亲吻圣足以求宽恕呢。
如圣年这样美味的诱饵也被拒绝了,主教们不得不正视利奥十世的坚决,秘密会议如利奥十世期望的那样在西斯廷教堂举行,虽然没有推选教皇时那样严密,但也称得上警备森严,所有的枢机主教都默契地不再随意出入梵蒂冈宫,虽然大家都知道不为人所见所问之处必然暗流汹涌,但从表面上看,罗马竟然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死寂之中。
要早于其他枢机之前回到罗马,因为他是跟随着他的主人与学生,也就是奥地利的查理来的,他负有重任,要向曾经的下属朱利奥.美第奇陈情,代王子查理求得他的宽恕,但还没等到他正式谒见,更大的变故就发生了,别说查理,就算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也只怕难以让他混沌的头脑再有第二个念头。
利奥十世主动退位。
或者说,是不是主动,已经无所谓了,每个枢机主教都知道,教皇的宝座已经空了。
距离这个宝座最近的是朱利奥.美第奇,但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距离宝座最近的人,反而不幸失足跌倒的事情。
允许教皇退位的决议很快就被通过了,之后就是教皇推举,西斯廷教堂被真正地封闭了起来,枢机们聚在一起,一场紧接着一场的谋划,一手紧接着一手的交易,一次紧接着一次的劝诱与威胁……黑暗中跳跃着微小的火光,还有他熟悉的一张张面孔……
美第奇……昂布瓦兹……奥尔西尼……阿尔布雷……科隆纳……德尔蒙特……法尔内塞……
一张张的匿名选票被投入圣杯,负责唱票的枢机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红衣的亲王们在心中紧张地计算着……
黑烟,黑烟,黑烟……没有结果……
食物变得匮乏,人人难以安枕,西斯廷外民众在焦急地等待……
白烟。
是谁?是谁?是谁?
无数的白色小纸条飘落下来,布因斯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其中的一张……
是……
亚德利安.弗罗里松.布因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