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耶赛特二世在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就一把抓住正在他身边的一个侍童,挡在了他的身前,他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因为下一刻,一块有着野鹿头颅那么大的碎石就从裂开的穹顶上掉落下来,将侍童的胸膛整个儿地敲得凹陷下去。
苏丹又是惊骇,又是愤怒地大叫了一声,他从石台上翻身跃起,下一刻,就有一个刺客从天而降,落在石台上,短剑停留在苏丹原先的位置上。
这个时候,浴室里的几个侍童也已经明白了过来,他们没有武器,却毫不畏惧地挥舞着桶勺冲了上来,还有一个冲向了上锁的镂空金门,想要把它打开,让外面的黑人宦官进来护卫苏丹,他们是有武器的!
埃奇奥紧随着朱利奥落下,一落地,他就投出飞刀,飞刀贯穿了那个想要开门的侍童的脖子,他按着脖子,大睁着眼睛倒了下去,钥匙就在他手中,一个黑人宦官从金门的缝隙间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它,却被宝拉一脚踢飞,至少有十几柄弯刀在阿萨辛的女性刺客头顶飞舞,她却只是轻蔑地一笑,有想要从镂空金门与门楣之间的空隙爬进来的,她就上去精准地一刺。
有人在大喊着拿长矛来,宝拉退后几步,抽出了她的十字弓。
巴耶塞特二世在诸位苏丹中,算不得勇武,但他也同样具有奥斯土耳其统治者的无畏,他虽然周身赤露,却抓起了纯银的净水壶,如同挥舞着锤子一般地与刺客对峙起来。他不比朱利奥更高,却有他三倍那么大,在厚重的脂肪下,是强健的肌肉,他向他的真神祈祷着,凶猛地扑向他的敌人。
他有着完全不符合身份的力气,一下子就撞开了朱利奥的短剑,另一只手则捏成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击朱利奥的太阳穴,埃奇奥看见了,立刻冲上来,他的袖剑从他的手指间弹了出来,横向划向苏丹的后颈,一个侍童大叫着,跳起来,抱住了埃奇奥的腰,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他的牙齿在坚硬的链甲上折断,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一般,继续疯狂地撕咬着。
埃奇奥的袖剑折回来,刺穿了侍童的脖颈,他的头垂下去,手臂松开了。
他的死亡并未能对一位刺客大师造成更大的影响,埃奇奥虽然收回袖剑,却一脚踢中了苏丹的膝侧,苏丹倒了下去,他以一种与身躯的臃肿成反比的灵巧地翻滚着,背靠着墙壁站了起来,这样两位刺客就无法对他形成包围之势了,还有三个侍童正在不惜一切地援救他们的主人,镂空的金门前,黑人宦官们正在抬起沉重的铜像,轮番敲撞金门,金门在他们的呼喊中弯曲变形。
宝拉以她锐利的眼睛与沉稳的手臂,还有她心爱的十字弓,挨个儿收走他们的性命——但就如人们传说的那样,这些宦官对苏丹忠心耿耿,丝毫不顾惜自己的生命,一有人倒下,就有人替补上去。
而且他们也取来了弓箭,土耳其弓是十五世纪时所有弓箭中最强的,据说最远可以射出两千尺,而现在的宝拉就在感受这种武器的威力,它们在她身后的墙壁,身前的石台上留下了一个个崩裂的缺口——这可是大理石!
“他们快要进来了!”宝拉喊道。
苏丹也听到了这句话。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何而来的,”他喊道:“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但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向我投降!我就愿意宽恕你们!”
朱利奥上前一步,他虽然没有说话,埃奇奥却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折转身体,去面对那三个侍童,只留下朱利奥。
苏丹看见了一双金色的眼睛,对方坚定无比的眼神让他知道说再多的话也没用了,他发出如同狮子般的咆哮,但略微俯下身体,放低重心,显然要以防御来取代进攻,朱利奥确实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他上前一步,刺出利剑,苏丹快速地挥动银壶,再一次将刺剑打开,但这次他遭遇到的抗力显然要比上一次低,他立刻了悟,这只是一个假动作,刺剑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反手刺向他的小腹,苏丹大叫着向左侧退让,剑尖在他摇晃的腹部上画出一道鲜明的血痕。
苏丹挥动手臂,将沉重的银壶丢向朱利奥,朱利奥的右肩被它击中了,他向后退了一步,苏丹乘机连续向后退了好几步,站在一个角落里,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就在朱利奥警惕起来的时候,他猛地从一个隐蔽的缝隙里拔出了一柄巨大的弯刀。
奥斯曼土耳其的统治者一跃冲向了朱利奥,弯刀在空中飞旋着,歌唱着,他的躯体与力量都对朱利奥形成了不小的压力,熟悉的武器更是令他如虎添翼,他喊叫着真神的名字,祈求他保佑自己杀死又一个敌人,朱利奥只能竭力闪避,伺机还击,但在一次刀剑交锋中,苏丹的弯刀紧紧地咬住了朱利奥的刺剑,那柄细窄的武器坚持了不到一息,断了。
形势逆转,双手空空地变成了刺客。
苏丹举起弯刀,逼向他的敌人,他的心激烈地跳动着,想到自己就要取走这个年轻人强盛而短暂的生命,苏丹就不由得一阵眩晕——这与命令宦官用弓弦绞死大臣或是兄弟完全不同,他仿佛又变得年轻了,强壮了,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简直犹如真神附体一般。
朱利奥的双手垂下,似乎要放弃抵抗,但就在下一秒钟,他犹如毒蛇般地压低身体,弹向苏丹,苏丹的弯刀在他身后落下,而他的袖剑已经刺入了苏丹的胸膛。
苏丹的动作停住了,他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力量连同温度一起快速地从他的躯体里流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抬起头来,看向朱利奥:“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他说:“你杀死了一个高贵的人,毁灭了一个伟大而荣耀的王朝。”
朱利奥平静地收回了袖剑。
“我从不认为一个奴役着同类的国度,能够与高贵、伟大、荣耀或是任何褒义的词语相关联。”
苏丹倒了下去,朱利奥从袖口抽出一根鹰羽,在他的伤口上沾取了一点鲜血,“安息吧。”他说。
朱利奥回过头去的时候,发现埃奇奥已经结束了他的战斗,与宝拉肩并肩对对抗那些从倒塌的金门中涌入的黑人宦官们,他跃上大理石平台,用弩弓帮助他们,连续击倒了几个宦官后,埃奇奥与宝拉先后跳上上来。
几个黑人宦官举起了他们的弓箭,但在他们松开弓弦之前,朱利奥的弩箭与埃奇奥的飞刀已经带走了他们的性命。
“闭上眼睛!”朱利奥喊道,随即将装有磷火的玻璃瓶用力向下丢去,玻璃瓶在石头地面上敲得粉碎,磷粉四溅,在空气中猛烈的燃烧,冒出浓烟,一些过于靠近他们的宦官被它们点燃了,尖锐的嚎叫声顿时充满了整座浴室。
宝拉踏着埃奇奥的肩头,瞬间攀上了崩裂的穹顶,然后她将埃奇奥拉了上去,之后是朱利奥,三个刺客重新回到穹顶的时候,看见火光正从正义之塔与征服者之亭延伸出去。
“看来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了。”埃奇奥说:“我可不想被一群疯狂的宦官追着跑。”
宝拉笑着摇了摇头。
借助钩爪与绳索,他们顺遂地落入了征服者之亭下方的密林里,星辰为他们指出方向,三个刺客在黑暗中飞速地前行,但他们身后的声音始终没有断绝,直到他们来到了一处陡峭的岩壁,下方就是翻滚的马尔马拉海,海水漆黑,满是漩涡与尖锐的礁石,后宫的姬妾们时常会收买宦官,命令他们将威胁到自己的女奴丢进海里,而宦官们多半都会选择这里,人们都说,即便是条鱼,也别想从这儿游出去。
埃奇奥,朱利奥与宝拉都不是鱼,但他们都做到了,他们摆脱了漩涡,避开了礁石,游出了三千尺或是更多,没有再看见火光了,才从海水里走了出来。
他们浑身湿漉漉的,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在海水的刺激下痛得要命,但心情却无以复加的轻松,埃奇奥看了那枚带着苏丹鲜血的羽毛,不禁叹了口气:“如果你愿意正式地成为一个阿萨辛,”他说:“你早就可以成为一个导师了。”
“若是你愿意让一个教皇来做阿萨辛的话。”朱利奥随口答道。
“为什么不是一个阿萨辛来做教皇呢?”埃奇奥反问道。
“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太大了,”埃奇奥说:“譬如,我可以说我有一个身披基督白衣,头戴三重冕的徒弟。”
他们来到了预定的地点,埃奇奥学着夜枭叫了三声后,那些年轻的阿萨辛刺客们就从藏身地走了出来,但埃奇奥只一扫,就发现他们之中少了一个人。
“杜阿尔特呢?”
小阿萨辛们对望了几眼,带着些羞愧地说道:“他被人捉走了。”
“这是什么?”曾经的耶尼切里军官拿起装着一些碎片粉末的玻璃瓶,好奇地问道,而他的奴隶,嗯,很久之前的奴隶,则显而易见地紧张了起来。
“别碰它!”杜阿尔特怒吼道,他的不敬立刻让他挨了一鞭子。
耶尼切里军官笑了起来:“真高兴你还是老样子,杜阿尔特。”他说:“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杜阿尔特没有说话,他一见到自己的仇人,就知道他可能无法逃出去了,于是他立即丢下马匹,商队,头也不回地逃走——果然,那个人只把他捉了回来,而没有在意其他的人。
他没有多费口舌,争论或是辩解,都是在地位平等的时候才有用的,对于这个人来说,他就是如同牲畜、工具般的存在,你会和你的狗,你的刀剑讲道理么?街道上的人一开始还聚拢了过来,但一看到军官身边的人就又散开了,士兵们称他为卡扎斯克,杜阿尔特知道,这是一位军事法官,显然,想要从他们身上求公正,是不可能的。
杜阿尔特身上的东西全都被取了出来,耶尼切里军官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在发现杜阿尔特格外关注一只玻璃瓶子的时候,他就拿起它,故意在杜阿尔特的眼前危险至极地晃动着。
“告诉你的主人,这是什么东西?”他愉快地问道:“不然我就把它敲碎,碾进尘土里,让你再也找不回来。”
天花。
杜阿尔特在心里说。
天花病人的皮肤,朱利奥.美第奇警告过他,这些东西的传染性可以保持十二个月以上——而这些,都是他在一个半月前刚刚搜集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