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修士见到朱利奥.美第奇的时候,距离圣年不过几天而已,但他没能在教堂里看见这位大主教,也没能在广场或是街道的游行队伍里看见这位大主教,更别说在娼妓的安乐窝或是酒馆里了,他跟着几个修士,来到了卢卡城外的新城区里,这里处于老卢卡的西北边,塞尔吉奥河自北向南贯穿城区,供织染匠漂洗丝绸之用,这也是为什么卢卡的中心逐渐往东侧移动,而新贵圭尼基宫也在这里的缘故了。
12月份,即便是在卢卡,也已经够冷的了,何况他们还在河边,流水带来的深重寒气几乎能让人的呼吸结冰。不过那些围着一些大石块的卢卡人看上去一点也不觉得冷,他们甚至兴奋到脱掉了皮毛的斗篷,不顾身上的丝绸衣服,手上的鹿皮手套,伸手去触摸、扳砸,移动(当然,搬不动)那些石头,还有人抽出刀剑劈砍,发现无法奈何那些石块的时候更是大声欢叫,手舞足蹈起来。
“还不够,”朱利奥说:“我们还需要罗马水泥。”
“泥灰岩不够吗,我看它们足够坚硬了。”达尼洛.圭尼基说。
“您是想要用罗马水泥来铺设双层城墙之间的部分吧,”阿尔弗雷德.卡斯特鲁奇奥上前一步,若无其事地将达尼洛挡在身后,若说战斗与防御,在卢卡谁能与卡斯特鲁奇奥家族相比?“您是想,在必要的时候,将护城河水引入城墙之间,对吗?的确,罗马水泥砌筑的码头越是久远,越是坚固,但现在没人能够复原它们。”
“我能。”朱利奥说:“但我需要海水,大量的。”
“您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达尼洛大声说,震得卡斯特鲁奇奥家长的耳朵嗡嗡作响。
“那就让我看看圭尼基家族的力量吧。”朱利奥说。
然后他转过身,“看来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他向卢卡的众人点了点头,就走向了马基雅维利。
卢卡的众人向他鞠躬行礼,原地恭立,目送他的背影到很远的地方。
“您是把他当作卢卡的统治者了吗?”达尼洛轻声问:“我还以为卡斯特鲁奇奥家族会更矜持一点呢?”
“如果他真的能够让卢卡躲过这场劫难,”阿尔弗雷德斜睨了他一眼:“承认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就算他是一个佛罗伦萨人,我也愿意为他在广场立尊像——倒是您呢?我知道有教皇的使者来找过你。”
“得了吧,还有那个家族没被找过?亚历山大六世豢养的老鼠可真是无缝不钻,”达尼洛笑吟吟地说,完全看不出他在说何等亵渎的话:“我都奇怪我们的大主教之前怎么能够忍受博尔吉亚们的。”
“年轻人嘛……”
“圭尼基家族倒还有几个漂亮姑娘。”达尼洛说。
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瞪了他一眼,率先走开了。
马基雅维利手上搭着一件水獭皮的大氅,一见到朱利奥,他就立刻给他披在身上。
“殿下,”他说:“骑士们回来了。”
“太好了,”朱利奥温和地说:“他们带回了多少人?”
“四千人。”马基雅维利说:“太少了,而且里面老人,女人和孩子占据了大多数。”他的眉毛纠结在一起:“这是一桩善行,殿下,但对您来说,他们是无用的,只会造成浪费。”
“但我们谋求的事业并不在一朝一夕,”朱利奥说:“尼克罗,人本是天主最珍贵的造物——老人是过去,孩子是将来,女性则是归处,一个城市,一个国家里,没有老人、孩子和女人,或是认为他们地位卑下,是非常可怕的,没有他们,任何人的生命都不会是完整的。”
马基雅维利低下头,“我会认真思考的,殿下。”他说。
“这可是一种非常新鲜的言论。”一个人插入两人之间,那是一个身着褐色袍子的修士,大约三四十岁,目光炯炯,嘴角总是招人好感地往上翘起,“现在的人们,总是认为女人是罪孽的综合,老人身体虚弱,头脑简单,孩子则还未发育完全,不能算做全人,但您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如果他们真的如此无用,满怀罪孽,那么全能全知的天主,从一开始就应该删除人类的幼年,少年,老年,也不会取亚当的肋骨做他的妻子。”朱利奥说:“天主创造我们,给我们天真纯稚的童年,给我们睿智沉稳的暮年,又给我们心灵与躯体的伴侣,原本就是要让我们珍惜他们的。”
“真是相当锐利的言辞与想法啊。”修士说:“一定有很多人讨厌你,但我决定喜欢您了,卢卡的大主教阁下。”
朱利奥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您是谁?”
这时候,马基雅维利才匆忙开口道:“这是他们从弗利给您带回来的……一位尼德兰人,共同生活弟兄派的德西修士。”
“呃……”德西修士试探地伸出手:“可以吗?”
朱利奥伸出手去,让他接住它,吻了吻上面的戒指,能让马基雅维利带到自己的面前,又不吝亲自介绍,这个人一定有相当的可取之处,但为什么,他总觉得啊,这家伙就像是一只风筝,一不小心,他就会自我放飞了呢……
不管怎么说,就如贡萨洛将军的骑士首领所认为的,朱利奥.美第奇现在确实非常需要人手,毕竟这里是卢卡,他不能随心所欲地让佛罗伦萨人来到这里,遑论让他们参与到卢卡城墙的建设之中,说实话,就算这些卢卡人将他排除在外,他也不会意外,毕竟在这个时代,城墙的设计可以说是一个城市最为紧要的关键了。
德西修士立刻被派上了用场,他在马基雅维利的麾下工作,负责与流民相关的工作,四千人,之后陆陆续续还会有更多,不过德西修士丝毫不以为苦,他几乎是以一种振奋与新奇的眼光来对待这份工作的——让他惊讶的是,骑士首领和他说的话几乎没打什么折扣。流民们被隔绝在卢卡城外,但他们有住所——虽然是以非常粗陋的石板建造的,有食物——鱼,豆子与黑麦,工作有既定的时间——从日出到日落,病人、孩子、老人可以得到照顾。
有手艺的人会被甄选出来(主要是陶瓷工人),他和他的家人都能都到优待,据说他们要去调和制作一种用于砌筑墙砖的——如果他们做得好,做得快,他们或许有资格成为卢卡人。
伊莫拉与弗利的居民们一开始还有人怀念故土,想要在战争平息后回去,但渐渐地,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儿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听说,战火不但没有随着伊莫拉与弗利的陷落平息,反而愈发炽烈了。
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已经成为了米兰大公爵,但之前的米兰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扎可没轻易放弃,他设法招募了一万人左右的雇佣兵,向米兰进军——双方的军队甫一接触,法国人就骇然地发现,斯福尔扎居然也有着不亚于他们的火炮,或者说,那些火炮比他们的更适合阵地战,不过几天,法国军队就有溃退的势头,因此路易十二要即刻收回他借用给凯撒.博尔吉亚的四千名步兵与一千八百名骑兵。
凯撒.博尔吉亚顿时失却了大半依仗,原本他还想借着胜利的势头,攻打乔瓦尼.斯福尔扎的领地佩萨罗,这下子都泡汤了,他又气又恨,但也无可奈何,幸而此时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使者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鉴于他之前的胜利,教皇决定给他举办一场盛大的凯旋式,就如那位罗马的尤利乌斯.凯撒一般,这让凯撒.博尔吉亚万分心动,于是他就改变主意,带着他的军队,转向罗马。
教皇这次确实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不但将凯撒的入城式安排在二月份的狂欢节期间,还将狂欢节的主题指定为“凯撒凯旋”,其意味显而易见。他还召集了每一个枢机主教,要求他们带着自己的侍臣,仆从在圣彼得广场外迎接凯撒.博尔吉亚以及其军队,当然,那些国家与地区的使臣也在迎候之列,还有罗马的所有教士、修士与政府雇员,都必须在场……简单点来说,他不允许有任何人在这个光辉又荣耀的时刻缺席。
他心爱的小女儿,凯撒心爱的妹妹,卢克莱西亚当然也不例外,她与自己的弟弟艾弗里从斯波莱特回到罗马。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卢克莱西亚的丈夫,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居然也回到了罗马,而且有幸与艾弗里.博尔吉亚一起做凯撒的引导者——也就是说,骑行在凯撒之前,进入罗马城,可以想象,他会有多么沮丧与恐惧,但亚历山大六世显然设法说服了那不勒斯的国王,他不得不来。
只有看到自己的妻子卢克莱西亚的时候,他才能略微安心一点,卢克莱西亚向他保证,她会不惜一切地保护他,直到他离开罗马,回到那不勒斯。
站在她熟悉的露台上(她曾经在这里欢迎她的兄长与爱人回来),卢克莱西亚抬起手,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回去告诉圣父,”她说:“只有斯波莱特是不够的。”
“教皇在勒皮有一座城堡,”教皇的秘书杜阿尔特说:“他曾经送给艾斯卡尼诺.斯福尔扎,他还是枢机主教时最喜欢的那座,已经全部重新翻修过——只要您能够让比谢比利公爵留在罗马,它就是您的了。”
“这不够,”卢卡莱西亚摇了摇扇子:“它与斯波莱特相隔太远,我又没办法分身。”
杜阿尔特微微俯身:“宗座愿意再出五万金杜卡特,买下它们之间的城镇与领地,直到罗马城,它们都是您的了。“
卢克莱西亚瞥了他一眼:“那么,”她说:“回去告诉爸爸,阿方索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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