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方济各修道院的莴苣地长势喜人,地垄拉的就像是圣经手抄本上的线框那样笔直,每颗莴苣都是绿油油的,瘦削但身形颀长的约翰修士正在收取最晚一批成熟的莴苣,但金匠修士没有看到那个和朱利奥差不多大的祭坛侍童,陪伴约翰修士的只有他身边的草筐与莴苣。说到莴苣,那可是一种相当美味的食物,传说中甚至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孩子去换取魔鬼的莴苣,贵族们会把它煮成汤来喝,但修士们在苦修的时候会直接把它放进嘴里——一般而言,没有经过烹煮的果实都带着深重的寒性,会导致各种疾病,但修士们认为这样反而会让身体深处的罪孽一起被排泄出去。
而金匠修士并没有人们所以为的那样虔诚,他渴望那些肥美的莴苣只是因为早上得到的那份麦子粥更应该拿去喂鸽子而不是用来供养一个强壮的修士,而且他认为自己十分健康,完全不会被那些所谓的寒性与热性击倒。
他看了看四周,这里仍然在修道院的范围里,草木齐整,土地松软,阳光明媚……
朱利奥看着金匠走向约翰修士,向他打着手势似乎是想要帮忙的样子,但内里并不是一个孩子的美第奇当然知道他只是看中了那些莴苣,不过也许在下一个城市,朱利奥就可以请求皮克罗米尼主教写一份荐书,随便把这家伙打发到那个教士那儿去做他的本职,这样他们彼此都能更愉快一点。
当金匠将第一根莴苣塞进牙齿之间的时候,朱利奥看见就在莴苣地边有着一点艳丽的紫色,他看了看金匠,后者似乎已经沉溺在莴苣甜美的汁水里了——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看见一小串又一小串紫黑色的浆果,以莴苣的成熟时间为标准,这些浆果显然提前了不少时间成熟。
他拨开遮蔽在浆果上的叶子,伸出手去。
“别碰那个!”
袖珍修士停顿了一下,转过头去,让他意外的是喝止他的竟然是两个人而非原先以为的一个。
“这是……”他们又异口同声地说,但随即那个与朱利奥差不多高矮的……应该就是圣方济各修道院的祭坛侍童的孩子退后了一步,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那是颠茄,不是醋栗。”瓦伦西亚神父说。
朱利奥当然知道这是颠茄,他有着一个如果不是有着权势熏天的家族与一个教皇叔叔可能会被当做男巫送上火刑架的指导者,与其他孩子不同,他的启蒙书籍除了圣经之外,还有不下三本的药剂原料图谱,都是皮克罗米尼主教用时间与金钱,或许还有一些权力换来的,所有的植物都被描绘的异常精美并且真实,甚至还是有比例的,令人惊讶,要知道,至今还有一些传统的画匠还在用画中人体的大小要表明这个人的地位身家呢,动物们更是半是写实半是想象,长着猫头的鱼,两只脚的老鼠和狗一样的鳄鱼比比皆是,但朱利奥看到的用了无数珍贵的矿物或是植物颜料因此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的图样,就像是伸出手就能把它们取出来似的。
颠茄是羊皮书上列在前十三种的药物之一,前面是曼陀罗,后面是毒参茄。巫婆们把曼陀罗和毒参茄做成男人与女人们趋之若鹜的春药,但皮克罗米尼主教发现了它所具有的更多的作用,止痛、麻醉以及抑制哮喘,平息心悸……那时候救了洛伦佐的药水中就有两者的花朵经蒸馏提取的混合物。颠茄也是一样,在女人们殷切地将它的汁液滴入眼睛,令得黑色瞳孔放大,让自己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时候,皮克罗米尼主教已经用它解决与制造了许多敌人。
这种小果实也是皮克罗米尼主教再三要求朱利奥记住的,因为在众多的毒药中,尤其是对于幼小的孩子来说,颠茄可能是最容易让他们放到口中的毒物了——没有了叶子,花朵,只有果实的颠茄几乎与黑醋栗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味道甘甜,在一大盘子黑醋栗里混上几个颠茄,只有眼睛如同鹰隼一般犀利的人才有可能把它们从里面挑出来。
不过,既然朱利奥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他当然不会大声地告诉他们自己知道这是一种有毒的果实,无论是否是出自于本心,他们的行为都是带有善意的,何必让人尴尬呢,尤其是为了这样的小事儿,于是他谦恭而感激地笑了笑,把手放在瓦伦西亚神父的手里,让他带着自己离那丛野生颠茄(也有可能不是那么野生,要知道颠茄汁液的价钱是很高的)。
“你是约书亚,是吗?”朱利奥也没忘记另一个提醒他的人,虽然他和朱利奥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但他的装扮着实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他身上穿着一件和修士们并无太多差异的袍子,脚上是木底鞋,露在外面的手脚呈现出不太健康的灰白色——之所以只说手脚,而不说皮肤,因为他的整个脑袋都被一个布袋套了起来,布袋只在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洞,在明亮的地方,可以看得出他的眼睛是一种非常漂亮的婴儿蓝色。
你可以在一只羞涩的小猫身上看到的那种。
“是的,”瓦伦西亚神父代为承认道:“他就是约书亚,你们一样年纪。”之前他以为会看到后者露出惊恐的神色,毕竟约书亚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突然活动起来的稻草人,他是圣方济各修道院的祭坛侍童,但谁都知道,这个孩子是不可能出现在民众的眼前的,如果那些愚昧的凡人看到他,或是看到布袋遮掩下的面容,一定会大叫魔鬼吧。
瓦伦西亚神父是少数几个愿意与约书亚交谈的人,对于一个博尔吉亚来说,如果有可用的地方,即便要他们牵着魔鬼的手在圣徒的坟墓上跳舞也不是什么难事。
或许有人要问,即便是博尔吉亚,能从一个孩子身上攫取到什么呢?
当然很多,首先约书亚必然有着不同于凡俗的身份,不然就他那张畸形的丑陋面容,一生下来就应该被烧死或是被丢弃,而不是被送到圣方济各修道院被修士们隐藏和养育,而那个隐藏在婴孩身后的手,应当属于一个无比尊贵的主人,不然就佩鲁贾主教懦弱,胆小,以及自私的性格,根本不会接受这么一个麻烦,就像是如果瓦伦西亚神父不是有着一个博尔吉亚的姓氏,他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一样。
还有朱利奥,佩鲁贾主教能够猜测出来的事情,对从还是个孩子起就有着与众不同的智慧与敏锐的凯撒更不会是个需要苦苦思考的难题,遑论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皮克罗米尼主教就是那个挽救了洛伦佐乃至整个美第奇家族,或者还有佛罗伦萨的人。
朱利奥是皮克罗米尼主教的弟子,也是一个人质,一个纽带,他有着重要作用,而且美第奇家族的人正竭力在教廷中争取一个有话语权的位置,朱利奥或许只是其中之一,但他所能获取的资源绝对不会是最少的。
在凯撒被送到阿西西前,他的父亲,也就是博尔吉亚红衣主教和他讨论过一些事情,这位五十余岁,有着一个巨大鹰钩鼻的老狗对这次的教皇选举并没有十分的把握,毕竟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一直在和他作对,还有他所聚敛的财富也不足以填满每个红衣主教的口袋,一旦登上教皇宝座的是他的敌人,毫无疑问,他会遭到报复,最少也会被凶狠的打击,为此,他不但可能需要推举别人,还要得到更多的援助与支持。
美第奇在梵蒂冈几乎没有什么力量可言,但他们拥有近四分之一个佛罗伦萨的财富,有时候,金币能够比刀剑击倒更多的目标。
至于约书亚,凯撒只能说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有着一张魔鬼般的面容的关系,他对任何人都很警惕,除了朱利奥。
博尔吉亚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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