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的义子不少唯沐英年龄最小,故而被马后养在膝下亲自教导,那个时候朱标尚未出生,可以说他才是马后的第一个孩子。
老朱出征在外时自是他一直陪在马后的身边,乱世之中同风雨共患难感情深厚非同一般,即便朱标这样的血脉至亲也难比。
正因此马度才怕他承受不住,这才想尽量婉转的方式的告诉他,不曾想被小骉直接戳破。
沐英像是被天雷轰了一下,身体猛地一僵,一双眼睛急速的在马度身上扫了一遍,而后直勾勾的盯着马度脚下脸色随之骤变。
马度这才注意自己的靴面是白的,便知道瞒不住了,他伸手搭在沐英的手背上,“文英,你听我说……”
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听见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就喷在了他脸上,沐英踉跄的后退两步两眼一翻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马度连忙的将他扶住,小骉惊恐的大喊:“沐伯伯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都是你个混账乱说话,赶紧的给我去找许大亮!”
伤心到吐血,马度也猜不出个这是什么症状,把沐英平放在船板上,一探鼻息竟然是有出气没进气。
马度忙给他心肺复苏,沐英哇的又吐了一口血出来,呼吸也有了,眼睛睁开就一把握住马度的胳膊问道:“玄重,小骉说的可都是真的吗?”
见马度点头,沐英便一把抱住马度大声的嚎哭起来,那叫一个歇斯底里撕心离肺,马度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抽噎时发出的战栗。
一开始马度也跟着哭后来便不哭了,他觉得自己的那点哀伤在沐英的跟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心里头对老朱的怨念也少了几分。
许大亮来了给沐英把了把脉对马度道:“沐侯爷是悲痛过度伤了心脉,当好生的卧床调理,不然恐有损寿元哪。”
沐英不理许大亮的忠告,挣扎着起身道:“玄重莫要劝我,现在进宫说不准还能瞧见娘娘最后一眼!”
马度知道拦不住他,让人找了一辆马车把将送到奉天门,通禀了一声很快就有宦官请他去中宫。
沐英见马度不动,扭头问道:“玄重,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昨日见罪了皇上现在他不想见我。你到了中宫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我让许大亮给你送药去,你可要记得喝,我可不想再少一个兄弟。”
沐英重重的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把自己哭坏的!”
他这一入后宫便没有出来,再次见到沐英的时候已经十日之后,祭祀太庙的时候,沐英混在皇子皇孙的队伍里跟着叩拜,这定是老朱给的殊荣。
只是他憔悴得不似人形,原本黑亮亮鬓角已是有些发白。知道他会悲伤,却不曾会悲伤至此,在码头上自己纯粹是多此一举,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实,多么婉转的语言也是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三日一小祭五日一大祭,从宫内祭到宫外,从太庙到皇陵,不仅繁复时间也长。年轻人还好说,那些年龄大的臣子已经受不住,可这个时候没有哪个敢告假,除了李善长。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个多月,就藩的藩王已经回京,马后的葬礼才正式的在六月初六这一日举行。
入夏一月天气已经热的不行,朝阳门外的柳树一副蔫蔫的模样,柔软的柳枝垂在护城河的河面上动也不动,野狗趴下柳树下吐着舌头望着朝阳门外长长的队伍
扑通,又有一个官员倒下,在干燥的官道上掀起一阵烟尘,在旁边候着的差役连忙将中暑官员拉到旁边搭好的棚子里面救治。旁边的官员转头看上一眼,同情之中夹杂羡慕,然后舔舔干裂的嘴唇屏气凝神继续的等待。
咯噔咯噔,城里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宦官纵马到了朝阳门外高声喊道:“梓棺发引,神主还京,百官跪迎!”
朝阳门外两侧文武官员,立刻跪地叩首哭嚎,不多时就见一群宦官奏着哀乐吹吹打打的过来,身后跟着两队手挎竹篮的宦官,紧跟着的是供桌上面摆满了异兽珍禽,果品佳肴,以及无数的陪葬。
再往后便是长长的依仗,有懂行的便能瞧得出来这是皇帝的依仗,只不过是罩白布隐约可见明黄色夹杂其间。最后面的才是送葬队伍,一直延伸到皇城的洪武门。
马度跪伏在地,朦胧泪眼中不知道有多少的脚从他的眼前匆匆经过,突然有一双黑靴停了下来,马度微微抬头只见老朱黑脸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一月不见,老朱脸颊眼窝深陷清瘦了很多,他面带悲戚可更多的是凶戾之色,面目可憎尤甚从前。
只听他道:“起来吧,与朕一起扶棺,不让你送皇后会怨朕的。”
“谢陛下隆恩!”马度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只见老朱身后是披麻戴孝的皇子皇孙,朱标白幡站在最前面,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哽咽着喊了一声,“舅舅!”
马度哽咽着应了一声,便跟着老朱到了棺椁旁。棺椁很大数十人抬着,应该是金丝楠做得棺郭,檀香木做得内棺,外罩一件明黄色的龙凤图案的棺衣,无比的奢华。
老朱钻过宦官抬着的木杠,手扶在棺椁的一侧,冲着马度甩甩下巴,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
见马度的搭在棺椁上,老朱正要下令送葬的队伍继续前行,就见前方有一条黄龙迎呼啸着迎面而来。
狂风骤起裹挟浮土将送葬的队伍吹得一阵狼藉,抬棺的宦官也受不住,脚下的一动整个棺椁都跟着晃了起来。
“稳住!稳住!慢慢的把棺椁放下!”老朱大声吼着,“要是棺椁倒了朕把你们千刀万剐!”
紫薇大帝发了话,立刻邪魔退避狂风当下就止住,可是明明烈日当空却下起了瓢泼大雨,就在前方有一道雨幕朝着这边移动而来,一边暴雨如注泥水横流,而另外一边干热异常,分明就是两个世界,这等奇景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老朱却暴躁的大吼,“来人赶紧的把棺椁遮住,淋了半点朕要你们狗命!”
打伞盖的宦官一窝蜂的涌向棺椁,各种大伞小伞油布将棺椁围了个密不透风,可是老朱的愤怒仍旧无法止住,“钦天监正在哪儿!给朕滚过来!”
一个中年男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颤抖着扑倒在地,“陛……下,微微……臣在这儿!”
“这就是你看得好日子!”老朱二话不说抬脚就踹在钦天监正的胸口,那钦天监正只不过是孱弱文人,哪里受得了老朱含恨一击,直接被踹得倒地吐血,喉咙里头咕噜一声就没了动静,看他胸口还在起伏八成是昏过去了,连一个解释机会都没有,不然以他们忽悠人的本事也能给老朱一个合理的说道。
可老朱还不罢休,抬手就从一个锦衣卫的腰间抽出了绣春刀,似乎不亲手劈了钦天监正难解心头之恨!
他的手刚刚抬起就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老朱愤怒的扭过头,“还不松手,若再拦朕连你一起砍了!”
马度轻声道:“陛下三思,娘娘正在边上看着您呢!”
老朱身子微微一颤手臂上了力气泄去了大半,马度趁机道:“微臣看这场雨实乃大大的吉兆。”
“怎么说?”
马度向天上一拱手,“雨降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
说话间那道雨幕已经行到棺椁之前,却随着马度的话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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