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沉默着相对了许久,站在南烟身后的崔元美和站在李无伤身后的陈文枭虽然有些动摇,但也都没有先开口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李无伤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
可是,他刚一开口,一直沉默着的南烟也开口,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国君这一次前来想必也很清楚,令弟死后,两国邦交需要有新的规矩,所以,这是我国提出的新的三条国策,希望贵方采纳,以保两国边境安定,百姓富足。”
说完,她一挥手,崔元美立刻捧着国书走上前去。
李无伤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今天这一次会面是要重新制定两国邦交的政策,可是,他却没想到,南烟一开口就说这些事。
他以为,至少,她会说一些他们之间的话。
于是李无伤道:“你只是来谈这个的?”
南烟抬起头来,平静的注视着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只是在这个时候,他眼中的阴鸷和嗜血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李无伤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年前。
他还有些懵懂,无助。
只是,那样的懵懂无助在当年打动了她,如今,却再不能了。
南烟平静的说道:“贵方难道不是来谈这个的?”
李无伤道:“当然是。”
“只是,我不只想跟你谈这个。”
南烟淡淡道:“那就谈完了正事再说。本宫也有些话,想要跟国君说清楚。”
李无伤原本已经攥成拳头的手不由得又是一紧,指甲直接扎进了掌心里,那一点轻轻的刺痛对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算,可却像是有一根针顺着那一点伤处直接传到了他的心里。
他咬着牙,沉声道:“好。”
话音一落,陈文枭已经上前,接过了崔元美手中的国书,展开来放到了他的面前。
“大炎王朝皇帝问越国国君无恙,云,前番烽火,伤民无数,非朕所愿。愿两国复好,寝兵休士,互通有无,以安民生,若得世代平乐,朕甚嘉之……”
国书开头,自然是些冠冕堂皇的话。
李无伤跟在祝烽身边那么多年,也早就清楚这套手段,不管两国背地里打成什么样,只要坐到了和谈的桌上,任何机锋的话语都要套上一层冠冕堂皇的修饰。
他对自己,对越国,也是一样。
只是李无伤没想到,祝烽被自己那样伤了,竟然还能平和的写下这些话语,他到底是真的能忍,还是——
但随即,他就看到了后面的三行字。
这才是整个国书当中最要紧的三行字——
“如果是儿臣,儿臣会向越国提出要求,两国的生丝和粮食的贸易继续,但生丝的价格不可以再像过去那么低了!”
就在祝成钧还在费力思索的时候,心平已经大声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祝烽微微挑眉,倒像是有些意外。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哦?”
祝成钧也看向了姐姐,倒是眼睛一亮,这句话像是给他打开了什么似得。
祝烽原本有些严肃的脸上神色微微缓和了一些,甚至嘴角勾着一点似是笑意的弧度。他说道:“为什么?”
心平认真的说道:“这还用问吗?”
“早些年,他们就是用生丝,用那么便宜的价钱问我们这边换了那么多粮食。我们的老百姓因为粮荒连吃的都没有了,可他们却把粮食那样浪费,儿臣听说,前一次他们的国君回去,还让手下踩踏了地里的秧苗!”
祝成钧忍不住道:“太可恶了!”
心平道:“没错。所以,不能让他们再这样下去,粮食的价格一定要提起来才行!”
祝烽看着他们两姐弟,脸上终于慢慢的浮起了一点笑容来。
他说道:“这,是自然。”
说到这里,心平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道:“之前,父皇用粮食养他们的事情,儿臣都已经知道了。可是,儿臣还有一点不明白,请父皇明示。”
祝烽道:“你是不是要问,在金陵的时候,朕为什么要杀光那一批劫走粮食的人?”
心平轻轻的点头。
祝烽看了她一会儿,这一次,他没有再生气,而是很温和的抬手轻揉了两把女儿的头发,然后说道:“你心中有百信,一心记挂着这件事,朕心甚慰。”
“其实,朕做这件事,也于心不忍。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心平的眼中还是有些疑惑的神情,而祝烽抚摸着她头发的手已经慢慢的抬了起来,指向前方,那是在陡北坡后,靠近陡北镇的地方:“你可知道,那里是哪儿?”
心平还没开口,祝成钧已经抢着道:“儿臣看过沙盘,那里是越国前任宰辅陈比日开辟的千顷良田。这些年,他招揽了不少农户在这里种地。”
祝烽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可知道,如果这一次没有意外,陈比日拿到咱们炎国送去的种子,三四月播种,七月下旬就可收割一季。”
说着,他又看向两个孩子:“你们可知道,若这千顷良田正常的收割,可供这里的军队吃多久。”
两个孩子都睁大了眼睛。
他们虽然不知道能吃多久,但已经直接的明白,如果这里的粮食正常的收割,这一场仗,他们没那么容易打赢,越国,也没那么容易服软。
心平喃喃道:“可是,咱们过来的时候,这边的秧苗都没长成,稀稀拉拉的呀。”
祝烽道:“父皇既然准备了要打这一场仗,又怎么会给他们好的种子呢?”
心平又睁大了眼睛。
而祝成钧灵光一闪,突然说道:“儿臣明白了!”
“父皇给他们的种子,是有问题的!”
祝烽看着他,眼角带笑的道:“嗯,还算灵光。”
“那些种子有七成以上是蒸得半熟的,他们看不出来,只会老老实实的播种下去,而种出来的——”
心平这个时候也明白了过来,她睁大眼睛,看向身后远处那早已经被荒芜的千顷良田,然后慢慢说道:“难怪我们来的时候,那些秧苗稀稀拉拉的,因为七成以上的种子根本不可能种出粮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