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祝烽,哑声道:“所以,我对皇上来说,其实只是一个,一个赎罪的工具?”
祝烽立刻道:“当然不是。”
叶诤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那我是什么?”
祝烽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你什么也不是,你是叶诤。”
“你是朕的叶诤。”
这句话,本也没什么意思,可叶诤一听到,眼睛忽的一下就红了,像是被祝烽炽热的目光烫得有些受不了,他下意识的将脸偏向一边。
“叶诤,”
这两个字,祝烽喊得心力交瘁,他沉甸甸的说道:“朕不知道,祝成瑾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既然你选择了回来,朕相信,你的心里是明白的。你的哥哥,他受了朕的连累身死异乡不假,而朕的这条命,也的的确确,是他用他自己的命换来的。”
“若朕不是皇帝,没有以一人之身牵连江山社稷,你若要拿走这条命,朕也绝无二话。”
叶诤抬眼看向他,目光闪烁得,好像随时都要碎掉。
祝烽道:“朕的命,不能给你。”
“除了这条命之外,任何的东西,你要,朕都给你。”
叶诤眼睛红红的看着他,过了许久,忽的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点仿佛是尖锐的讽刺,又好像还有一点深藏不出的东西,轻声说道:“皇上这样,我不习惯。”
祝烽的目光却紧追着他的眼睛,慢慢道:“但那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朕会说得出来的,就是真的。”
“你也不应该不习惯。”
“这么多年,朕的软肋是越来越多,但你,一直都是。”
“如果可以让我们之间回到从前,什么样的代价,朕都可以付出。”
叶诤的目光闪烁得更厉害了。
他看着祝烽,重复了一遍:“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付出?”
祝烽道:“对。”
说这个字的时候,他虽然无比的坚定,内心却也是忐忑的,身为皇帝,作为这个位置上的人,即便自己有软肋,都不能轻易的让人抓住,这是他们这种人生存的本能。可现在,他却好像将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了叶诤的面前。
对方可以轻而易举的,哪怕用一根软刺,就要他的命。
但他还是问:“你要什么?”
叶诤静静的看了他很久,不知为什么,若是过去,意气风发又性格刚毅的祝烽如果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要么是觉得自己在做梦,要么听到了回去做梦都能笑醒,可现在,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他却只觉得难受。
不是为叶荃难受。
而是为眼前这个人的做小伏低难受。
他挣扎了很久,才哑声说道:“皇上不要这样。”
“我,我什么都不想要。”
“叶诤——”
“皇上,”
叶诤不等他的话说完,便抢着,红着眼睛道:“皇上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也是想得很清楚的。”
“既然都想得这么清楚了,又怎么会想不到,有些事情,已经回不去了。”
“我不可能当哥哥的死从未存在。”
“但,我也没办法恨皇上。”
“叶诤……”
说到这里,叶诤又苦笑了一声,抬头看着祝烽:“我不仅没办法恨皇上,我大概,还得感谢皇上,更要感谢我的哥哥。”
“若没有他,皇上不会从军营里那群人的手中找到我,救下我;而皇上救下我之后,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教养,我有今天,全都是靠着哥哥的荫庇和皇上的照拂,若不是你们,我现在,恐怕连尸骨都烂透了。”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没有办法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跟过去一样留在皇上的身边。”
一听到这话,祝烽的胸口好像被扎了一把刀。
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哑了:“叶诤。”
叶诤接着说道:“但,我也得报答皇上,报答皇上这些年对我的照拂。”
祝烽看着他,眼睛都红了:“你一定要跟朕算得这么清楚吗?”
叶诤低下头去。
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我知道皇上这些年来为了祝成瑾的事情非常的伤脑筋,这一次,几乎用了金陵城做代价,虽然是剿灭了他的大部分势力,但他人还是跑了。”
“只要这个人还在,始终都是一个祸患。”
“这些日子,我查了查他沿途停靠的港口,让各地的官员把他的行踪和在岸上补给的人跟东西都收集上来,我推测,他是打算往西走。”
祝烽的眉头一皱。
“什么?”
叶诤看着他,脸上不再有一点关于往事的低落和惘然,有的只有一板一眼的郑重,道:“如今在皇上治下,大炎王朝兴兴向荣,声威文教远播四方,若他这一路上联络了海外的势力,难免对我国的声誉造成影响。”
“我想,我们应该找到他,彻底的铲除这颗毒瘤。”
祝烽睁大眼睛看着叶诤。
他的目光闪烁,显然有许多话要说,可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撕扯着他。
哪怕他一个字都没有透露,也能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痛,在他的四肢五体无声蔓延。
过了许久,祝烽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下了声气。
“你是这么打算的?”
“你,你要走?”
“你要离开朕,下西洋,去找祝成瑾?”
叶诤看了他很久,突然跪拜在地,沉沉的说道:“望皇上恩准,这是微臣唯一,大概也是最后,能为皇上做的事了。”
祝烽低头看着他,那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双手要把自己的心从身体里硬生生的拔走。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他已经感觉到了那种鲜血淋漓的惨痛。
他轻声道:“你真的要走?”
叶诤低着头,沉声说道:“望皇上,成全。”
祝烽看了他许久,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一点湿润的暖光,从他紧闭的双眼里闪烁着,最终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