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沙哑:“你就是为了这个而去帮助祝成瑾,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家人?”
许世宗道:“虽死无憾。”
他的眼神,又变得坚毅不可摧折了起来。
南烟知道有这种信念的儒生是很难改变的,事实上,自古以来,就是靠着“文死谏武死战”这种读书人的信念,中华文脉才传播至今。
这期间发生的故事,有可悲的,就有可敬的。
她想了很久,艰难的说道:“你是儒生,应该也听说过一句话——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这是天理。”
“就连高皇帝,他定国安邦,也是从别人的手上夺取了政权。”
“若照你这么想,这正统真要追根溯源,还有完没完了?”
许世宗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南烟也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虚,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是在诡辩,所以,刚刚许世宗或许还跟她说两句,但听到她这么没品格的话,连话都不想跟她说了。
南烟想了想,又说道:“那,许大公子应该听说过这句话吧——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你们儒生奉为亚圣的孟子说的。”
“你所说的正统,那是君王的事,可是,君王都是排在百姓与社稷之后。”
“皇上登基至今,有亏待过百姓,有不利于社稷吗?”
“许大公子,但凡有这样的事,但凡皇上待百姓无仁德之治,于社稷无方寸之功,这些年来,都不会只有你帮着祝成瑾给皇上找麻烦。”
听到这句话,许世宗的神情一沉。
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南烟继续说道:“你们挑了那么多事,甚至不惜在罕东卫勾结热月弯的沙匪,也不惜祸水东引,让倓国的大军趁乱攻打京城,这些事,可是百姓所望?”
“而皇上至今仍能稳坐龙椅之上,就证明你们的所作所为不得人心。若你们的所作所为是民心所向,皇上的龙椅早就坐不稳了。”
许世宗苍白着脸,沉默了很久。
这个时候,他慢慢的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南烟一番,像是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人,半晌,他轻笑了一声,说道:“不愧是让小妹都倾心佩服的人,之前哪怕已经够重视你了,如今看来,我也小瞧了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果然人品贵重,与普通的女子不同。”
南烟不失时机的说道:“本宫入宫之前,甚至入宫之后,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不过是皇上调教得好。”
这话,是为了刺他许世宗,倒也是实话。
跟在祝烽身边这么多年,她享受的不止是贵妃的宠爱,还有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悉心教导,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因为他,自己脱胎换骨的。
许世宗自然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冷笑了一声。
然后说道:“看来,贵妃娘娘对我所说的‘正统’,是不以为然了。”
南烟道:“本宫并非对‘正统’不以为然,只是在大义之前,儒生们似乎不该总是死守‘正统’。”
许世宗轻轻的点头,忽的又抬头看她,问道:“大义,又有那些呢?”
南烟被他问得一愣。
这个,就真的不好说了。
不过,许世宗显然也不打算真的让她来说,他自己微笑着说道:“譬如,中华血脉的正统,这算不算大义呢?”
南烟的心猛地一跳:“你——!”
许世宗冷笑着看着她,说道:“别以为这件事你们真的瞒得天衣无缝,毕竟是在大祀坛闹出的事,我岂有不知之理?”
南烟咬着牙,没说话。
许世宗又接着说道:“我说贵妃娘娘人品贵重,也不是奉承。一个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节,而娘娘为了保他,为了大局,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连女儿的出生都可以化作一个污点,这的确是寻常女子做不到的。”
“娘娘的名节虽然毁了,但心性之贵,却是无人能比。”
“只是,做戏做全套。”
“皇帝陛下聪明的就该狠狠心,真的将你打入冷宫终生不再见,连心平公主,也应该牺牲掉,堵住悠悠之口,这才是做大事的人该有的雷霆手段。”
“可惜,他没有这么做。”
“心平公主直到现在还是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而贵妃娘娘如今还稳居贵妃之位,甚至,在皇后过世之后,能代掌凤印,虽无继后之名,却有继后之实。谁还能看不出其中的关窍呢?”
“所以,你在大祀坛说的那些话,也就骗骗在场的人,稳定当时的大局罢了。”
南烟一时气虚,说不出话来。
真要让祝烽那么对自己,对心平,只怕他是真的做不出来,甚至,就连自己为了简若丞而流产,激怒他,两个人彻底决裂的那段时间,他都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把南烟从冷宫接出来送到自己的寝宫调养,身为皇帝的他反倒无处可去。
看着南烟苍白的脸色,许世宗冷笑了一声,说道:“所以,我说的正统,不仅仅是高皇帝传位的正统。”
“贵妃娘娘,中华文脉和中华血脉,对我们这些儒生来说同样重要。我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异类来执掌神器。”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南烟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很久,她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你如此固执,竟比简同光都更固执。”
提起“简同光”,许世宗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鄙夷,眼中的冷光乍现,冷冷道:“我不是那种卑躬屈膝的人。说什么读书人的领袖,不过是断脊之狗,他死有余辜!”
听到这句话,南烟的心猛地一跳。
“你说什么?!”
她睁大眼睛看向许世宗,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而许世宗的脸色仍然冰冷,只掀了一下眼皮看着南烟愕然大惊的样子,淡淡道:“怎么了?”
“你,你们——”
许世宗冷冷道:“莫非,你才想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