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烽原本说着这些事,心情也有些沉重,沉默了好一会儿,感觉到身边的人也在沉默,转头看她,却对上了她晶亮的眼睛。
笑道:“你这么看着朕干什么?”
南烟道:“妾没想到,皇上竟然知道这些。”
祝烽更是哑然失笑:“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朕在登基之前是燕王,朕这个燕王不是只管带兵打仗的,掌管的是北平府所有的民生,能不知道吗!”
“打仗若胜,也只是表面的胜利,真正的代价,都是在战争的背后的。”
南烟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道:“可很多时候,朝廷的官员就真的不知道。”
“嗯?”
祝烽看向她:“你说什么?”
南烟轻声说道:“不仅仅是打仗,失去壮劳力,让老百姓活不下去,将土地交给豪强士绅成为佃农,有的地方,官员想着法的横征暴敛,老百姓耕种几亩地所得的粮食,交给他们还不足,哪里养得活自己?”
“这些人,也只能卖身当佃户了。”
祝烽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是武将出身,考虑事情,或者说着眼点自然多是在自己所能见的这一方面,登基之后虽然几次出巡,体察民情,但更多的,也只是与军政有关。
对这个,他还真的漏查了。
祝烽道:“真的吗?”
南烟道:“自然是真的,妾岂敢欺君呢?”
“你如何知道?”
“早先是跟随皇上去邕州,看到了一些情况,但那个时候,皇上的精力都放在靖王身上,妾又只是个尚宝女官,不能妄议朝政。”
“后来,魏王成为京兆尹,有的时候来陪妾用膳,会说起这些事。”
祝烽的眉头一皱:“他怎么不自己跟朕说?”
南烟看了他一眼,也低下头去。
“嗯?”
祝烽看着她:“怎么了?连这话都说了,又还有什么难言之隐的?”
南烟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皇上,妾若说了,皇上千万不要怪罪。”
祝烽沉沉说道:“赦你无罪便是。”
南烟这才松了口气,轻声说道:“皇上登基之初,对于高皇帝的一些土地政策,还有,还有——”
说到这里,她也是结巴了半天,才勉强用细若蚊喃的声音道:“文帝的改制,都废除了。”
祝烽眉头一皱。
南烟立刻说道:“当然,高皇帝和……和文帝的一些政策,的确是,是有误民生,皇上为了百姓,才做修除的。”
“只是,十项政策里,多少有那么,那么一两项,还是对百姓有利的。”
说着,她又小心的看了一眼祝烽的脸色,轻轻的说道:“比如,魏王这一次提起的那两项,断然不是为了自己。”
“不过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罢了。”
祝烽冷冷道:“是啊,他的政策利国利民。”
“倒是朕,误国国民了。”
南烟一听,吓得急忙起身,跪下说道:“皇上,妾绝无此意。”
祝烽虽然心里已经有些隐隐的怒意,但看到她这样,倒也生不起气来,只用鼻尖哼了一声,然后说道:“起来吧。”
“谢皇上。”
南烟这才起身,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
虽然这些日子,她跟着祝烽看书学术,两个人讨论朝政,讨论时局,有的时候她的话多,祝烽也不会介意,但这一回,显然是触了他的逆鳞。
当然,所有的皇帝,都会有逆鳞。
对祝烽而言,他这一生最可让人指摘的,大概就是靖难之役,起兵夺了子侄的江山,虽然登基之后他也是兢兢业业,可心里有一道坎,并不是那么容易迈的过去的。
就像当年,高皇帝对他的态度。
这大概也是他这半辈子噩梦的来由。
再加上,恢复文帝在位时的国策,对他现在的舆情是一种非常不利的做法,一旦这么做了,下面一些有心人更是要大做文章,毕竟,祝烽登基的时间还短,保不定有一些心念旧主的人还等着捻他的错。
一旦造起声势,人心一乱,朝廷的统治就危险了。
见祝烽难得的发了火,南烟也不敢多话了。
祝烽沉闷了一会儿,又拿起杯子来喝茶,才感觉到屋子里太过安静,转头看向自己难得这么乖巧的贵妃,坐在那里,连两只手都放在膝盖上。
他说道:“怎么不说话了?”
南烟说道:“妾,妾不敢妄议朝政。”
祝烽被这句话都要气笑了,道:“你还不敢妄议,你是嫌妄议的时候太少了吧。”
南烟闭紧了嘴吧,将脑袋埋到胸前去了。
“行了吧,别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看见还以为朕欺负了你似得。”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杯子,茶水都要喝干了,只剩下些茶叶,便说道:“去,给朕倒点水去。”
南烟急忙起身,乖乖的给他的杯子里续了些热水,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杯子奉到他手中。
祝烽接过来,沉闷的喝了几口。
就在南烟以为他还在生气的时候,就听见祝烽说道:“这件事,让朕再想想吧。”
一听这话,南烟的眼睛就亮了。
急忙转头看向祝烽,却见他又拉着脸,冷冷说道:“朕总不能留下一个‘暴君’的名号之外,再留下一个‘昏君’的名号。”
南烟一听,脸上顿时浮起了笑容。
一般来说,一个决策,如果祝烽说自己会“再想想”,那基本上就是通过了。
他要想的,只是如何说服自己罢了。
南烟立刻起身,笑眯眯的走到他身边,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谄媚的道:“皇上一代明君圣主,谁敢说皇上是暴君昏君的,妾第一个跟他拼命!”
“哼!”
祝烽冷哼了一声,也不理她,只任由两只拳头给自己捶背,倒是有些舒服,于是眯缝着眼睛,拿着杯子慢慢的品茶,倒是分外的享受。
就在他优哉游哉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小顺子的声音。
“启禀皇上。”
祝烽睁开眼睛:“什么事?”
“白龙城传回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