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没有说话,只低着头。
祝烽的口气更沉了一些:“难道,你还在生朕的气,还是说,你仍旧信不过朕?”
南烟低着头,睫毛微微的颤抖着。
“我若信不过皇上,就不会对皇上说那些话。”
那个时候,她的确是在说气话。
因为,满腔的悲痛与愤怒没有办法发泄——简家的人都是好人,而且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给过她家人般的温暖,她不奢求好人一定要有好报,但也无法接受,这样和睦,温情的一家人竟然最终是这样悲惨的结局收场,更心疼简若丞的处境。
加上那个时候,祝烽甚至还怀疑她和黎不伤的关系。
所以,当意识到祝烽曾经派人回北平来找简家的人,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但,只要稍微一冷静,她就知道,真相并非那样。
她也相信,以祝烽的心性,若真的要杀人,会光明正大的杀,并且杀得轰轰烈烈,而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更不会在自己面前矢口否认。
可是——
祝烽说道:“既然你相信朕,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南烟咬了咬牙,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相信皇上,那皇上是否又完全相信我呢?”
“皇上扪心自问,你真正相信的人是谁?”
南烟的眼中泪光闪烁,哽咽着道:“皇上完全相信的,是秦若澜。”
祝烽的眉头一蹙。
他刚要说什么,但南烟已经冷然的说道:“她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字,都能在皇上的心里产生那么大的力量;而我,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皇上始终视而不见。”
“既然不肯相信我,又何必还要将我留在身边?”
祝烽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好像有什么情绪在胸中膨胀,几乎要迸发出来,但他还是咬着牙,极力的压抑着自己,只沉声道:“难道,不管朕怎么说,你都不肯跟朕回去?你就一定要留在这里?”
他始终,还是对那个女人,避而不谈。
南烟看着他,眼中的泪光又仿佛干涸了一些。
那种艰涩的目光,看得人心酸。
她说道:“我还是那句话。”
“皇上还是认为,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祝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句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之前在简家的那场动乱之后,南烟就曾经这样问过他。
没有人敢这样问他。
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两次提出这样的问题。
因为,从古到今,皇帝都是没有错的。
即使有错,也是底下的人没有即使的劝阻,没有为皇上思虑周全才会犯错,而皇帝本人没有错,哪怕已经犯了错,那也必须是对。
这是帝王的尊严。
可是,这个小女子,已经第二次,在挑战他的尊严。
祝烽咬着牙,说道:“你要说什么?”
南烟坚定的看着他:“我想要皇上回答我,简家的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
晨曦透过窗户,温柔的洒在脸上,他们的身上,也还残留着昨夜缱绻缠绵后留下的旖旎气息,甚至,彼此的身体里,都还有对方的气味。
南烟靠在他的怀中,一张薄毯裹着雪白的身子,露出纤细的脖子和嶙峋的锁骨。
这,原本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这,也原本应该是一个温存的早晨。
可是此刻,昨夜残留在两个人身体里的旖旎之感,正在一点一点的褪去,肌肤熨帖所染的温暖,也被心中的寒凉一点一点都驱散。
心,在变冷。
祝烽皱着眉头看着她,目光也渐渐的冷了下来。
南烟也看着他。
她的目光并不冷冽,也不再带有怨怼,却有一种怎么都无法压制的倔强,好像黑暗中的一点光芒,虽然渺茫,但只要存在,就永远无法打倒。
祝烽咬着牙,沉声说道:“司南烟,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你又知不知道,没有人能对朕这样说话!”
“你是要用这种方法,惩罚自己,来惩罚朕吗?”
南烟看着他,眼中的倔强又透出了一丝凄凉,她颤声说道:“皇上,你知道吗,简家的人死了。”
“死了,死了的意思,就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祝烽的呼吸猛地一窒。
这句话,也像是一把刀,在他的胸口狠狠的扎了一下。
南烟的声音更添了几分哽咽,沙哑的说道:“我心里缺了一块,也永远都补不回来了。”
“我留在冷宫,不是要伤害自己,更不是要通过这个来惩罚什么人。只是,在皇上回答我那个问题之前,我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地方,更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生活。”
最终,在清晨有些凄惶的薄雾当中,玉公公看到祝烽的身影慢慢的从冷宫中走了出来。
他欣喜的迎上前去。
“皇上!”
雾气氤氲,让祝烽眼中的神情显得有些模糊,但很清楚,昨夜那种如同野兽一般嗜血的气息,经过这一夜,已经消失殆尽。
他,竟然真的平静了下来。
玉公公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昨夜,是在冷宫——在贵妃娘娘那里过的吗?”
“皇上,为何没有将娘娘接出冷宫呢?”
这句话一说完,就感觉到祝烽的目光又是一闪。
玉公公才发现,从来都是雄姿英发,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祝烽,身上透出了一种——近乎是无助的气息。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可是,当他面对怀中那个娇小的女子,面对她眼中仿佛风中残烛一般细弱的倔强,却总是感觉到,原来自己对她,是那么的无力。
玉公公立刻安静了下来。
而祝烽回过头去,看向幽深清冷的冷宫。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南烟凄凉的声音——
“我会陪着皇上经历所有的风浪和喜怒哀乐。但并不代表,我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