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静。
在之前经历过一场混乱,而此刻已经空无一人的简家大宅门口,一个清瘦的人影默然而立。
夜色深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浮现的沉沉的哀痛。
过了许久,他转身准备离开。
但刚一转身,就看到长街另一头,一个黑衣人站在晦暗的角落中,只隐隐透出一个轮廓,仿佛夜色凝结而成。
他开口道:“简二公子。”
夜色中,这个清瘦的身影微微一颤。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消瘦的脸庞上,正是失踪已久,令人遍寻不获的简家二公子——简若丞。
他眉头微蹙,谨慎的看着对方。
而对方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笑:“二公子可以不必如此戒备,我是来帮助二公子的。”
“帮我?”
这是这么多天来,简若丞第一次开口。
他的声音原本是温柔的,温柔中又带着力量,但此刻,大概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一开口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沙哑低沉,好像粗粝的石头在相互摩擦着。
连对方听到他这个声音,也是一怔。
但立刻就说道:“不错。”
简若丞冷冷道:“你要帮我什么?”
这个黑衣人看了他许久,在看见他身后那已经紧闭的大门,说道:“二公子难道不想报仇吗?”
“你的父亲,哥哥,嫂子,还有小侄儿,全都惨死,难道简二公子就只是沉浸在悲痛里,而一点都不想为他们报仇?”
简若丞的呼吸局促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沉声道:“那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对方冷笑了一声:“二公子何必明知故问?”
“事发之后,官府在现场只抓走了几个人,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公开审判,难道简二公子还不明白,官府是为什么不能审判,为什么不能公开这桩惨案?”
简若丞抬起头来看向对方:“你是说——”
“我就明说了吧,”对方坦然道:“是皇帝动的手。”
“简二公子其实也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否则,以你的心性,又怎么可能全无动作,是因为你没有办法与皇帝相抗衡,所以才一直在痛苦。”
简若丞藏在衣袖中的手慢慢的握紧了。
这双手,原本只是一双做学问,执笔的手,但这些日子的风波,他的手上也出现了不少的伤口,甚至,沾上了他不愿意沾惹的凡尘。
此刻,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都在咯咯作响。
沉默了许久,他说道:“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我,投靠了宁王,可我的父亲是无罪的。”
“甚至,在大祀坛上,父亲还帮助他,对抗了宁王,与我对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方说道:“帝王无情,难道这还用解释吗?”
“若皇帝是一个讲理的人,当初你们简家又怎么可能差一点被灭十族呢?”
“况且,他现在的情况,哪里还会记得简老为他做过什么?”
“再加上,”对方虽然站在阴暗当中,此刻目光却格外的精亮,冷笑着说道:“二公子对贵妃娘娘的情意,早已为你招来了不少祸端,这一点,二公子不会忘记吧?”
简若丞的脸上露出了沉痛的表情。
他哽咽着,嗓音沙哑得几不可闻:“你是说,贵妃?”
“就因为我——我对她的情意?”
黑暗中的人又发出了一声轻笑,然后说道:“贵妃娘娘聪慧过人,善解人意,公子对她关护有加,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样的常情,在皇上的眼中,可就是大逆不道了。”
“而他对待大逆不道的人,是什么手段,公子不是最清楚的吗?”
简若丞的喉咙梗住了。
他想到了当初。
当初,宫中的厌胜之术,祝烽险些活剐三千宫女那一次,也是因为自己想要让南烟出宫,结果,她就被打入大牢,险些身死牢中。
简若丞轻笑了一声。
“是啊,”他的眼中,曾经的温柔,一点一点的冰冻,连隐隐的泪光,也冻住了:“我,当然很清楚。”
对方看着他,不失时机的说道:“那公子又何苦还留在这里呢?”
“你留在北平,迟早都要被他们找到。”
“我也想离开,可他们查得很严,我想要离开,也不能。”
“在下就是为了这个,来帮助公子的。”
简若丞的心微微一震。
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个黑色的身影。
“你,是谁?”
夜色,深得像是一块揭不开的黑幕。
已经过了三更了。
在平时的这个时候,皇宫早已经陷入一片寂静,除了巡逻的队伍之外,不会再有人醒着。
但今夜,却不同。
鹤衣和许妙音他们,都在御书房外守着。
两个人的眼中透着深深的焦灼,但相视之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许妙音终于按捺不住的,轻声说道:“如果,再发生一次那样的事,我们难道还要再对皇上用一次‘太上忘情’吗?”
上一次,他们还能控制。
但如果再来一次,只怕真的就要天下大乱了。
鹤衣说道:“微臣也不知道。”
“已经用了两次,如果再用第三次,会对皇上造成什么影响。”
这是他从来没有面对过的。
他说道:“先看情况再说吧。”
这时,身后的大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鹤衣和许妙音急忙回过头去,就看见几个身材高大的侍卫,正押着宁王祝煊朝这边走过来。
一看到他们,祝煊立刻笑了起来。
因为喉咙受伤,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的笑声非常的奇怪,好像夜枭的声音。
让人一听,就不由得毛骨悚然。
但也知道,他现在,已经能够说话了。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笑声,御书房的门打开了,玉公公从里面走出来:“皇上传宁王见驾。”
祝煊笑着,慢慢的走了进去。
大门,关上了。
鹤衣和许妙音站在门外,只觉得这一刻,风更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