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会有足够的机会与时间,救下他们,所以这份谢意,你受的住。”
话一落。
天光之下。
黄沙为衬。
少年站起来。
笔直坚挺的脊背。
缓缓的弯了下去。
声音平静,又重若泰山。
“多谢秋先生的救命之恩,楚氏一百零七人,暮氏一百一十九人,灵修六百八十八人,共九百一十四条,鲜活的人命,皆因秋先生的慈念,得以生还。”
“往后秋先生若是有难,可随时来事务所找我,君顾,定倾尽所能,为君化解,在不触及边界之内,护君无忧。”
秋凉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漆黑的双眼,缓慢的收缩了起来。
这瞬间。
他清晰的感受到。
有什么东西,从少年的身上,涌进他的体内。
以一种强横霸道,又类似于温柔轻缓的姿势。
抚平他心底,因创伤,所滋生出来的恶念。
让他头一次体会到。
师父说过的那些话,是种什么感觉。
梵生,不要总以恶眼恶念,看待这个世间,这世上受苦的人,十之有九,余下一人,乃痴儿。
你要细细看,细细听,大恶之人,会有他的慈悲,大善之人,也有他的冷酷,每人皆有双面,要将一人看全,不要武断的凭借一件事,就判定他的对错。
这世界,在你眼里是残酷的,但却总有一些人,不因这世间的残酷,而坚守本心,走他自己的道,从而延申出别人能走的道。
师父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些,让你愿意静下心来,倾听他人话语的人。
到那时,你便能明了。
人性,人心,与这世间的肮脏残酷,它能让你一脚踏进黑暗,也能让你一眼看到光明,这便是生存,也是道心,佛路,与仙启。
他的师父。
总爱讲大道理。
可他不爱听。
因为他师父是和尚。
所以,他总觉得他师父啰嗦。
每当他师父开始啰嗦时,他二话不说的就跑。
但他师父从不生气,只是笑看着他闹。
直到那一次。
他师父了火,将他逐出佛门。
他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因为,他觉得,他自己没错。
是师父不信他。
他以为。
那被他给扔到脑后,屏蔽到耳外。
被遗忘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了的大道理。
却总是时不时的,从他的脑子里,耳朵中闪过。
就如同眼下。
如果不是这少年。
他怎么会知。
不听他解释,将他逐出佛门的师父,在早前,便将一世修为给了他?
只为护他,不让他束手束脚的,因为仇恨,从而丢失自我?
而现在。
这个在他眼里。
乖张邪纵到,不可一世的少年。
却因他人的性命,对他道谢。
冲他低下了头。
反馈给他,独属于他的功德之光。
慢慢的在消弭,他心中的恶念。
“为什么?”
秋凉听到自己,声音沙哑的问。
“为什么你能这般心平气和的,因为他人的性命,低头,明明你该是那种,用强硬的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人不是吗?”
“是,也不是。”
少年立在天光下。
清亮剔透的双眼。
带着秋凉读不懂的光芒。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哭的孩子一人抗;会闹的孩子,大人虽烦,但还是哄,因为哭的闹心;不闹的孩子,大人会夸,但夸过之后,就会被遗忘。”
“但我们都会长大,哭与不哭,都不再是孩子,都该学着,用大人的眼光看待,以及对待这个世界。”
“世界是活的,我们是活的,我们在成长,世界也在成长,它成长的瞬息万变,我们成长的,却迷茫荒诞,因此通过伤害,来证明自己。”
“然后,世界会反馈回,对我们的伤害,从而让我们接受无能。”
“所以,为了让世界不反馈给我们伤害,我们要学着,不去伤害,这样大家才能相安无事,一直和平共存下去。”
她望着秋凉有些茫然的眼神。
似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其实。
也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
愤世嫉俗,是非不分。
又善恶不明到,对谁都恶语相向。
甚至会随意的剥夺,他人的性命。
那是她。
刚得到罗刹之后,没多久的时间。
好像被罗刹的黑暗,给侵蚀了一样。
但她自己,却一无所觉。
只是感觉到。
整个天下,都在跟她作对。
想什么错什么,做什么不对什么。
焦躁,烦虑,又傲慢到不可一世。
像个小丑一样。
可笑又脆弱的,维持着自己,那少的可怜的自尊。
而眼下的秋凉。
亦是如此。
她收回看向秋凉的眼。
坐了下去。
端过面前的清茶,抿了一口。
淡淡道:
“与人相处,也是一样,付出与回报,都是双向的。”
“从大面上来讲,我是独立区的总负责人,独立区出事,我难辞其咎,这是我的罪,是我的责任,所以不管我愿不愿意,都要背负。”
“毕竟,在最初,接受总负责人一职所带来的便利时,就要相应的,做好付出的准备。”
“那么,从私情上来讲,独立区的人,对我都不错,他们对我好,我便护他们,这是人情,人情都是要还的,还了之后,才能做到问心无愧。”
“所以,于公于私,你因慈念救了他们的命,这一情,我都要承,不过是愿与不愿的问题罢了。”
“愿,我真诚道谢,反馈给你诚意与功德。”
“不愿,我虚假敷衍,过后舍弃便是了,不是吗?”
秋凉嘴角动了动。
“你分的真清——”
“所以,我活的明白。”
少年饮了一口清茶。
回望向秋凉。
“你活的明白吗?”
秋凉脸色变了几变。
沉默了下去。
显然,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因为,他不知,他活的明白还是糊涂。
若是明白,不会走到如今这种地步。
若是糊涂,他便装聋作哑的,当他的假和尚就好了。
“行了,大道理讲完了,你的疑惑也解释清楚了,眼下回归正题。”
少年敲了敲桌子。
出声警告。
“法医先生,爷可是看在你,好心的,戳了一个信号器,让爷有机会救人的份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