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庭深的力道瞬间松了几分。
叶清秋扯了一下唇,忍着疼,将自己的手撤了回来,径自跨出那道门。
叶笠薰坐在评审席上,看到她,虽有些歉意,但还是自信道:“别害怕,我请了最专业的团队保你。”
叶清秋点点头,“爷爷和爸还好吗?”
“你放心。”
之后她便被带到了被告的位置上。
厉庭深缓缓走到原告方的位置,坐下。
两个人抬眼便可看见彼此的脸。
曾经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个人,如今站在法庭上。
她靠着手铐站在法庭中央,整个人被锁在监管栏里站着,厉庭深在原告的位置坐着。
这两个位置,让叶清秋突然觉得可悲又可笑。
她一直都知道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没脸没皮,想尽办法缠着他,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到现在……
当初有多不要脸,现在就有多讽刺。
算什么呢?
一场笑话。
开庭。
法官的锤落下,敲得叶清秋的心振聋发聩。
原告要告叶清秋蓄意伤人罪。
叶清秋紧紧握起了双手,发颤的全身是刺骨的凉。
这个只有在影视剧中,法律课上才会听到的字眼,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会站在法庭上,被人指控。
厉庭深作为原告,自然也请了律师团。
委托人将他的资料全部拿出来。
包括当初在病房发生的过程。
前半不分跟叶清秋录的口供基本无二,叶清秋也都承认。
“请问,叶小姐,当初连女士的情绪怎么样?”
脑海里浮现当初在病房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下,她就闭上了眼睛,“她就是个疯子。”
“所以叶小姐,在您明知道连女士有精神问题的情况下,还要说那些话,是在故意刺激她对吗?”
“难道我跟她正常聊个天,拌个嘴也犯法吗?”
叶清秋的团队提出抗议,“原告言论存在故意引诱的嫌疑,叶小姐口中的疯子,跟连女士本身患有精神问题是两回事。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连女士有精神上的疾病。”
叶清秋愣了一下,视线看向厉庭深,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却也稍纵即逝。
“是的,我不知道。我所说的疯子,是她当初的另类言论,还有她拿着刀朝我刺过来,又自己捅自己的行为……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法官决定反对有效。
医院。
连理理醒了过来,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最后又因为眼睛的不适,闭上了眼睛。
还没一分钟,监护室的门打开,两个护士过来定时给房间杀菌消毒。
“看到网上的新闻了吗?厉先生把叶家的大小姐告了,今天开庭。”
“看到了,那两个人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吗?还有那位厉先生,不就是这位患者的儿子吗?自己的母亲差点丢了命,就算是已经结了婚的老婆,也不能轻易饶过吧。”
“真是狠哪,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叶小姐的父亲还在重症监护室里,随时都有危险,非要这个时候……”
“的确够惨……”
两个人没敢多说,没几分钟便又走了出去。
连理理的眼睛再次睁开,然后手撑着胸口,从病床上站了起来。
她脸色苍白,踉踉跄跄走出监护室的门,只有几步,胸口已经渗出大片的血,染红了身上的衣服,一直将裤子也都浸红。
警报器突然剧烈响了起来,她出门便被赶来的医生护士拦下。
“放开我……”
“叶剑云的病房在哪里……”
“我要去找他……”
“剑云……剑云……”
原告的委托律师尽可能想要在过程上找到蛛丝马迹给叶清秋定罪,结果都被叶清秋这边全部反驳了回去。
虽然没有结果,但是叶清秋却真切的感受到……
厉庭深是真的想要定她的罪。
她沉默不语地看着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男人,突然冷笑了一声。
她说的他不信。
她做的他也不信。
他要因为程序被盗的事情把她送到司法局。
他要为她伤重的母亲讨一个公道,然后把她告上了法庭。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些更让她觉得痛苦的事情了。
可是,她真是太天真了。
当原告方收起文件,站起身对法官恭敬地道:“还请法官帮忙宣传我们的证人出庭作证。”
证人……
叶清秋带着冷笑的眸子突然狠狠怔住。
证人?
当她转头,看到全身缠满纱布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出来的人时,眼波突然晃了晃,一阵头晕目眩。
她突然死死扣住了监管栏的栏杆,“哗啦啦”的响声在整个法庭响地让人心惊胆跳,她猛然转头看向坐在原告席上的男人。
“你让她来当证人?!”
原告律师正声道:“叶小姐,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已经您的口供来看,当初房间里是有你们三个人的,且凉絮儿小姐一直神志清醒,您与连女士在发生口角的时候,她还出言阻止过。”
叶清秋死死望着厉庭深,径自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恨我的人是谁吗?厉庭深!你干脆现在直接把我杀了!”
厉庭深平淡无波的眸子微微缩了缩,掀眸看向对面抓着栏杆,眼底的每一根血丝都代表着她对他的憎恨和愤怒。
法官连续敲锤,大声喝道:“肃静!”
厉庭深淡淡将视线收了回来。
法官继续开口:“请证人宣誓。”
凉絮儿被推到证人席,宣完誓之后,又被法官指示:“请证人发言。”
可是想到连理理最后趴在她的床边喊着她名字时的眼神,还有这个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她咬了咬牙,缓缓道:
“连姨当初说话的确有些尖锐,引起了被告的不满,反之故意用语言刺激连姨,连姨的确生气的拿着水果刀在空中划了几下,但是却没有真正伤害被告,相反是被告愤怒于连姨不接受她和厉庭深之间的感情,一怒之下抢过了连姨手上的刀,刺向了连姨的胸口。”
陪审席上的叶笠薰倏然站起身,“凉絮儿?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凉絮儿紧握起来的手指发着颤,却是强装镇定,“这里是法庭,我刚刚也宣了誓,自然不会说谎。”
叶清秋全程只是死死盯着厉庭深,在法官再次勒令要“肃静”后,缓缓开口:“你信她的话吗?”
厉庭深抿唇并未回答,法庭的门这个时候突然被打开!
肖楚握着手机,脸色居然是说不出苍白难堪。
他走到陪审席前,神色复杂地看向厉庭深,“厉总……出事了……”
厉庭深也没有看到过肖楚有过这种眼神,心口突然莫名一紧,沉声开口:“出什么事了?”
肖楚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叶清秋,张了张嘴,又犹豫着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是医院……出事了……”
厉庭深从原告席上坐起来,神色阴鸷,“我问你出什么事了!”
而此刻,叶笠薰的手机也开始震动起来。
是医院来的电话,她疑惑地看了一眼肖楚,起身,转身边走边接通了电话,然而人还没有走两步,她整个人突然僵在了原地。
“你……你说什么?”
法官身旁有人在跟他说着些什么。
肖楚的沉默和现场所有人的举动,让厉庭深的眉心突然胀的厉害。
他捏了捏眉心,转身面向法官,“我提议暂停这次……”
然而法官的声音却先他一步遗憾地开口道:“刚刚医院传来消息,伤者连理理女士已经确认死亡,刚刚的蓄意伤人我有权更改为蓄意杀人罪。”
厉庭深的双手瞬间绷成了铁拳。
叶清秋脑袋也是一阵空白,然后下意识地看向厉庭深。
就在那么一瞬间,她想的不是即将要冠在她身上的所谓蓄意杀人罪,而是他一下子承受了这么严重的打击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什么蓄意杀人罪?!!”
陪审席突然传来叶笠薰从来没有过的尖锐的声音,她红着眼睛几步想要冲上法庭,结果被旁边的两位执法人员拦住。
“什么蓄意杀人罪?都是那个女人害死了我大哥!她才是真正的杀人犯!我才要告她!”
“轰——”
叶清秋看着厉庭深的视线突然僵住。
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混沌一片。
厉庭深的黑眸又是狠狠一缩,两侧的太阳穴跳的厉害。
纵然他极力提醒自己要克制冷静,却还是压不住心头的慌。
他转头看向肖楚,肖楚却脸色难看地移开了眼神。
叶清秋慢慢反应过来,缓缓转头看向叶笠薰,不相信地扯了一下唇,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姑……姑姑,你刚刚说什么……你大哥死了……哪个大哥啊?”
“我能有几个大哥!清秋!是你爸……你爸爸死了……”
叶笠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软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叶清秋眼泪汹涌地无意识地自己汩汩流了下来,但她还是摇着头选择不相信。
“不……我不信……我爸已经抢救过来了,他现在在ICU病房,被照顾的很好……”
“都是连理理,都是那个女人,发疯闯进了你爸的病房,把你被告的事情告诉了他……”
叶清秋一直摇着头的头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摇头,脸色白的透明。
“不会……不会的……我不信……我爸怎么可能会死……”
叶笠薰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那个女人……就死在了你爸病床前……那个女人就算死也要拉着你爸一起……”
“啊——”
一声尖锐地喊声突然响彻整个法庭。
所有人都被吓地愣在原地。
叶清秋抬起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尖叫出声。
法庭前所未有地遇到这种情况,整个法庭的每个人仿佛都被静止,整整两分多钟,迟迟没有谁敢说一句话。
厉庭深的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前所未有的遽惧,良久之后反应过来,转身继续看向法官。
“我请求暂停庭审。”
法官回神,看了看叶清秋的情况,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
“不用暂停……”
一道宛如撕裂般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众人齐齐看向声音的主人——
叶清秋放下手,用极其慢的动作挺直身体,抬起头直直望向对面的法官,目光和声音如出一辙的空洞——
“我认。”
法庭上再次出现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才听到叶清秋继续道:“是我杀了人,我承认我是杀人犯。”
“清秋!”叶笠薰震惊声响起。
厉庭深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沉重的锤子狠狠砸了下来,心脏像是被谁紧紧攥到了一起。
俊逸的五官突然变得扭曲狰狞,他紧紧握着拳,看着法官低吼出声:“我要撤诉!”
“我不接受撤诉。我是杀人犯,法官就在这里,难道你们要当庭放我这个杀人犯走吗?”
叶清秋那平淡的声音就像是厉鬼在呢喃,空洞又嘶哑。
厉庭深怒吼出声:“叶清秋!”
叶清秋突然朝着他扬起一个淡然却难看到至极的笑容来。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我走不了了。”
看着厉庭深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她又扯开一分笑,“我不走了,但是也不会待在你身边。”
厉庭深这一瞬间,觉得浑身所有的神经都逐数崩断。
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几乎想是从胸腔里直接震出来一般。
“叶清秋,你没有杀人,不要在这里胡说……”
“我就是杀人犯。”
如果父亲一开始心脏病不发作,那他现在不可能会死。
如果她不选择去救连理理和凉絮儿,那么叶泽哥也不会死。
因为她的愚蠢,害死了两个至亲的人。
她的确是杀人犯。
她罪该万死。
她自然是要赎罪的。
为她害死父亲和叶泽哥去监狱里赎罪。
恨厉庭深吗?
所以她用这种方式报复他。
宋暮迟说,不会哭的孩子没糖吃,越体贴懂事,就越容易成为一个理所当然摆在那里的背景。在他的身上留块疤,也好过风过无痕,他越疼,就是你赢……
他越疼,就是她赢……
看着厉庭深现在震惊惊惧的模样,叶清秋就更加确认,她赢了。
谁让他,爱她……
“厉庭深,厉氏的事情我用叶氏股份赔给你,如果你想继续追究,大可以继续往我的身上加罪,反正我是杀人犯,也不在乎多几年的叠加。”
她微微顿了顿,扬起了下颌,一如那个清高傲慢的叶清秋。
“就今天吧,我们之间恩怨全无,一别两宽,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坐我的牢。我们……死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