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大禹谟
“杨公打算怎么做?”驿亭内,法正坐近一点,抬头问道。
杨彪沉吟了一会,缓缓道:“陈王这件事不宜牵涉过深,以免摇动天下,老夫回京后自会与刘伯安辩论。至于其后……还是静观其变。”他言犹未尽,司空赵温是从不主动的,就只要看曹操下一步要准备做什么。
当初在雒阳硬着头皮接下的这个录尚书事,想不到会成为他弘农杨氏的一个机会。
“当初你要我在雒阳接下朝廷的诏书,莫不是……”杨彪心中一动,轻声问道。
法正立即拿起半冷的茶碗,掩袖喝了起来。
杨彪见状,也不打算往下说了。
雪停之后,杨彪一行很快就重新启程上路了,临上车前他特意叫来司马芝问道:“子华,你休息的如何?”
廷尉奏曹掾司马芝参与治狱多年,依然是一副纯良无害的书生模样,他按照礼节规矩的向杨彪行礼,说话也一板一眼带了些状案的味道:“谢明公挂念,在下一直在房中休息,如今气力都已恢复了。”
“那就好。”杨彪满意的颔首,这便登车去了。
才回长安不久,杨彪才只来得及与太学祭酒杨懿说上几句话,便被传诏的内谒者诏入宫中了。
这次是君臣单独诏对,皇帝神采奕奕,正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太子背书:“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禄如茨……”
“好了。”皇帝不知是看到杨彪进来,还是见太子背的差不多了,抬手止道:“光是会背可不行,你可知这诗是什么意思?”
“唔……”太子刘皱起了眉,支支吾吾起来。
皇帝抬眼看他,扬声问:“怎么了?不知道?”
“师傅还未教过。”刘低下了头,自己这个父皇慈爱有之,但更多是令人生畏的严厉,也不知是否只对自己这样。
皇帝也不说什么,又转头看向杨彪,杨彪此时也正装什么都不知道似得伏地稽首。皇帝离席起身,让他起来坐下,便对刘道:“杨司徒是海内闻名的大儒,其先父曾做过你皇祖的师傅,家传渊博,你快去请教。”
刘性子温和,又不乏聪明,很听话的走过去向杨彪行了一礼,道:“请杨公赐教。”
杨彪心里一惊,立即离席揖让,连称不敢。刘再求,语气诚恳,杨彪不得已,又瞥见皇帝如常的神色,这便沉吟道:“此诗分三章,殿下适才所诵乃首章,是言周宣王在洛阳大会诸侯,讲习武事,以洛水之泱,譬天子之明。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宣王亲御戎服,威仪崇隆,与会诸侯皆欢欣鼓舞,众心归向……”
“喔……”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复又问道:“我听贾公说,厉王失国后,有赖宣王中兴,慑服四夷,辟地千里,诸侯复宗周,此诗就是为此而作吧?”
正要下意识作答的杨彪忽然警醒起来,这首诗的创作时间其实有待商榷,有的认为是作于宣王大会诸侯于洛阳的时期,仅仅是为了夸耀宣王,可有一种观点却认为这是在讽刺宣王无道的儿子幽王,希望借此规劝幽王能像宣王一样爵命诸侯,赏善罚恶。
若是这么类比……
杨彪注意到自己或许是想深了,但还是谨慎起见的改了话头,答道:“殿下睿见。”
“小子还需多学。”皇帝在一旁插话道:“我当年十岁开蒙,已是晚矣,须知学问一途,是要越勤越早为好。”
见皇帝对太子寄予厚望、就连什么年纪读什么书都规划的清清楚楚,杨彪也不吝夸赞之词,尽捡好话说。随后皇帝让太子下去,宣室便正式成了君臣诏对的格局。
“河南一切可好?”
“朝廷迁豪,虽在开始有不少议论之声,但也知是为朝廷百年大计,何况移居京畿,又不在偏远,有河南尹、雒阳令上下筹措,安置妥当,一切安好。”杨彪一字一句的答道。
“杨公这趟回来,在路上是与宗正他们同行?”皇帝例行故事的问完杨彪在雒阳的近况后,又继续说道:“想必是知道陈王的事了。”
杨彪立即说道:“陈王谋逆之迹已彰,如今得以论处,可见诸公奉辞伐罪,秉正国法,足以为后世之王戒。至于当年缘由,或有许多不便之事,时移俗易,当时之人难寻,究其实情难知,单凭王太子一人之言,恐怕即便是廷尉,也难以穷究真相……何况此事涉及先帝与诸旧臣,动辄影响天下,而陈王既然伏法,倒不如就此揭过,以示宽大。”
“曹操他们也是这个意思。”皇帝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道:“刘公想用重典,是有点过了。”
“乱世当用重典。”杨彪紧接着说道:“而今正是治世,陛下仁德之君,再兴汉室,若一味用酷法峻刑,未免不妥。”
皇帝轻笑了声:“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在穷追不舍,倒显得朝廷斤斤计较了,以往的时候多少冤假错案,若要一个个的翻过来,于国家也无益。”
杨彪刚想称是,可又听到皇帝说起琅邪国的事:“陈国之事已算了结,但琅邪的事却始终搁着,我有意明日在承明殿问诸公的意见,但在此之前,想先问杨公的看法。”
“这……”杨彪犹疑了一瞬,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踩这个雷,他当时虽在关东,但也知道朝廷的焦点从琅邪转移到陈国的因由,对此,他更不敢擅自表态了:“臣在河南,一心想的,是办好迁豪的事,再是调度诸军征讨盗贼。至于琅邪国事,还不甚知悉,臣此时不敢妄言,还是要等诸公齐会再议论不迟。”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皇帝点点头,也不催逼,只是多说了句:“司空赵公辅弼多年,你二人也算熟识,平常时候,不妨多与他走动走动。”
杨彪暗忖其意,低声应道:“臣谨诺。”
此时的刘虞正为了修复他与刘邈之间出现的裂痕而努力着,在刘邈回长安之前,他便已推荐了长史赵该为琅邪相,尽显回护之意:“赵君不日即到琅邪,此间事了,足下也可无虑了。”
刘邈想着对方态度的突然转变,或许是见到事态好转,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刘虞认为琅邪王的事已经不再危险,可以伸手象征性的搭救。无论如何,刘邈面上都是表示感激的:“区区琐事,让明公劳心,实在是我的不是。”
“多年的情分了,不消说这些。”刘虞摆摆手,又抬手请他共饮,待两人放下茶碗后,这才道:“此次陈王之事,你办的很妥当,这是你上任宗正后遇见的头一件大事,办好了,国家那里也会记挂着你。”
说起这个,刘邈不由问道:“在下来时听闻明公欲要重诛陈王太子,可有此事?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又何必如此呢?”
“这背后的事,你不懂。”刘虞叹了口气,他向来爱惜羽毛,这种事曾经他也沾上过一点,关键时候,哪能让陈王太子胡言乱语?
刘邈明白了对方话中未尽之意,一时也不知刘虞这么做究竟是好是坏,联想到孙资那样的聪明人,也要设法从刘虞的幕中逃离,去济南做个县令,他有些感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