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与吕布在青州相识过一段时日,彼此恩结义连,甚是难得。”曹操有意停顿了下,似乎在斟酌着语气:“奈何吕布逐利之人,目无忠义,昨日才与袁谭交战,今日便受拜袁氏所赐将印。若要劝他回头,恐不易轻信。”
太史慈对此态度坚决,沉声道:“所为上兵伐谋,古时交战,尚且各派使者。在下也非愚夫不知时务,若是吕布见使而不悟,在下愿意第一个上阵讨贼。”
“善。”曹操拊掌笑道,他眼睛因笑容而眯缝起来,谁也不知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子义真君子也!既有此言,索性遣一人持子义手书赴营,劝吕奉先早日醒悟,以示朝廷招降纳叛之意。”
太史慈见曹操这么好说话,又惊又喜,道:“谢明公成全!”
曹操含笑抚须,忽然目光炯炯的看着太史慈:“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子义与吕布相识日短,如何会这般为他说情呢?”
这个问题太史慈也想过,他不假思索的说道:“吕布乃诛董元勋,有功于社稷,天子宽厚功臣,不可不给他一次机会,此为一者。当年北海国深陷蛾贼重围,孔北海四处求援而不至,全赖此人救我一方桑梓,此为二者。我前行长安,又受他赠金之恩,此为三者。故而于公于私于情,我都应设法搭救。”
“所以即便他已受袁氏官爵,你也以为他尚有归复之机?”曹操摸着垂髯,沉吟道。
荀彧闻说,忽然将目光看向曹操。
太史慈答道:“是。”说完他又补充道:“天子准我所请,窃以为,其中也有这个意思。”
曹操知道皇帝派太史慈代替田畴的动机并没有这么简单,只是不置可否,转念想到,他二人彼此认识的时间不长,就能为对方做到这个份上,而反观自己。这么多年走过来,身边的朋友接连离去,鲍信、张邈,竟是一个也不在了,就连仅剩的袁绍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尽管袁绍与他积怨已久,他昨晚仍不免感怀观星,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命运,让他一步步成为孤家寡人。
他垂眸静思片刻,而后用一种成全的语气说道:“果然如此,你才能信重于天下啊。”
宴散之后,曹操才回到自己的居处没多久,门外典韦便拦下了一伙闹哄哄的曹氏、夏侯氏将领。
“不去约束部众,整顿军旅,来此做什么?”曹操不悦的走到门边说道,在将大权悉数交还朝廷、领兵东征之前,曹操出于笼络军心的需要,特意上疏表奏,将自己麾下诸将的职位都提拔了一等。
此时他目光大致一扫,便见扬武中郎将曹洪、东海相曹仁、典军校尉夏侯渊三人为首,其余的平虏校尉于禁、讨寇校尉乐进等将则游离在外,观望动静。
曹洪性格最为疏放,同时也与曹操的关系亲近,故而被推出来第一个说话:“孟德!”他直呼其字,说道:“太史慈、关羽二人来就是为了抢战功的,如今却还同意太史慈说降吕布,吕布这等人目无忠义,岂有不降的道理?若是事情都由他们做了,我看这场仗也无需我等出力了。”
“子廉,你说话愈加没有分寸了。”曹操皱起眉头,不满的说道:“此为国事,岂是持门户私心的时候?”
他麾下诸将大都是自己近两年招揽而来,以前假借着朝廷的名义,他尚且能以官爵指挥调动。如今朝廷威信重塑已不局限于关中,那些平常隐藏着的问题也开始逐一暴露,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朝廷与曹操之间,像是于禁、车胄、路招等将会更亲近谁?
于禁等人不是曹仁这些亲族,他们对曹操的忠诚有限,而曹操能使他们支持自己的,不仅得靠往日对他们的提拔之恩,还得靠自己不断带领他们取得军事胜利、从战场上获得的利益。
眼下可不是件小事,曹洪的话正好为曹操提供了一个解释的机会,于是曹操便索性将众人都唤入帐中,不厌其烦的解释道:“尔等只知我使人说降吕布,安知我不是用计?亏尔等随我征战多年,到头来竟连这也想不到?”
“曹公莫不是要离间?”曹仁心思缜密,马上联系起来。
曹操抿着嘴,继续说道:“袁谭小儿轻浮,吕布是新附外将,他岂能轻易信重?只要诈书一封,袁谭麾下诸军,皆分崩瓦解,一击可破。”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也都明白了。
夏侯渊谨慎的提醒道:“可那书信是太史慈亲笔所写,其人劝吕心切,必不从我谋。若是瞒他诈书,他日事发,此人岂不生怨?”
太史慈是皇帝身边殿前羽林郎出身,天子亲信,曹操一时也小看不得。但曹操早有打算,只是没有选择诉之于口,时下他摆了摆手,道:“此事我另有法子。”
有了曹操的解释,众将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本有些摇摆不定的心思也随之而定。
帐后一直等着荀彧,他见曹操安抚众将之后,遂开口说道:“明公不愿收吕布?”
“我连刘备都不想亲近,遑论一个吕布?”曹操讥笑道:“如今正是要诸事小心,吕布越能打仗,我也就越不能将其收入麾下,更不能收降他。我想,天子允准太史慈来徐州的用意里,决无收纳吕布这一款。天子要留吕布,早就出手留了,何必等到今日?”
荀彧觉得曹操在天子御驾东征后不断的收敛锋芒,甚至到了自损羽翼的地步,不免有些担心的说道:“明公这样做会不会谨慎太过?以弱己而少猜忌,虽是必要,但也不能全没了爪牙。”
“但凡世间之事,有舍必有得,非如此,何以至大功?”曹操仰头叹息一声,而后对荀彧意味深长的笑道:“而况,这不是还有文若你么?”
于禁脸色青白,脸颊耳根间时常显些伤痕,他是全军上下遇事最从容镇静的一个,往往会在危机到来之前就能不动声色的想到应对之策。是故旁人多不知他内心的想法,也惧于他的严谨,不敢过于亲近。
此时他刚走出去,身后的乐进便紧跟着近前,一手拍了下他身上甲胄,冷不防问道:“你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的。”于禁轻声说道,用余光斜睨着对方:“这么多外将不问,单问我是什么意思?”
“外将之中,就属你我职重。”乐进性子火爆,最看不得于禁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他说话也不会委婉,而是直切重点,一如他带兵冲阵的风格:“我是曹公从帐下吏一直提拔上来的,若非曹公,我无有今日,拔举之恩,死生不忘。我是不会因为朝廷而与曹公生分的,而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于禁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问了句:“你是替谁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