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之衅,惶惧战灼,寄颜无所。1`”晋书蔡谟传
雍丘城外,张邈、张超、赵宠等人及三四百多衣甲不全的亲属、扈从在道上亡命飞奔,饶是已逃出雍丘半个时辰,天边连雍丘城的城墙都看不见了,张邈等一干人仍旧心有余悸的不停回头张望。
张超气喘不停,嘴角泛起白沫,本是风度翩翩的他,此刻头巾散落、衣衫外罩着件紧身的甲胄那是他数年前参与酸枣会盟、骑兵讨董时着人量身打造的甲胄,如今身体宽胖,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套进去。
看着远处出现一道白线,一条底浅、浑浊的河水逐渐横亘在众人眼前,张超终于找到机会,在河边伸手勒住了马,对张邈说道“阿兄我等仓皇而逃,起初不知所向倒还罢了。如今既已逃脱追兵,性命身家一时无虞,此后究竟要去往何处,总得有个章程才是”
“是啊府君”程昂皱着眉头,这一路漫无目的的逃亡实在不对他的性格,何况以他的看法,他们就不该这么跑出来,在城中反戈一击,帮朝廷杀了朱灵岂不甚好还能戴罪立功可好脾气的张邈却在此时异常坚决,执意要出城,像是被吓破了胆似得,程昂心里憋屈极了,只恨不得现在就掉头回去,连带着对张邈这个软弱贪生的脾气越发不顺眼
“陈留已失,我等以后要做什么,还望尽快示下不然,这要一直追随府君的将士们如何心安”
老成的赵宠从这话里听出一丝不对劲,只是皱了皱眉头,脚下却是没有挪步。典韦则是一声不吭,从鞍边抽出双戟,悄悄站在张邈身后,一双细小的眼睛警惕的盯着众人,就连张超身上也停留了一会视线。
张邈似乎没有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在河边张目四望,仔细搜寻着,目光从干枯的野草丛、皮被剥得干干净净的树林、乃至于最远处的山岭上一一掠过。他像是一匹迷路的老马,在潺潺流过的河水边不安的刨着蹄足,神情茫然、凄惶、又忐忑。
看到主帅拿不出主意,程昂半悬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去了。
“阿兄。”张超一直注意着程昂的表情,此时连忙抢过话头,说道“从此处往北走,过东昏、过长垣,便可抵达东郡的白马县。只要到了东郡,既有臧子源率兵相援、又有袁公出手助力,不说安身之处,就说是另寻出路,也尚未可知啊”
他看得很明白,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将众人心中、以程昂为首的这股不忿之气平息下去,只要拿出比在城中反戈更有利的选择和方向,要安抚程昂等人实在轻而易举。毕竟在去白马的路上,盗贼不断,他们还得仰仗赵宠和程昂等人奋力呢
然而这一点,才智比张超要出众的张邈如何会看不出来只是心中的悔恨与愧疚,让他偏不想这么走。
“不去河北。”
这简单的四个字让才安静下来的程昂又忍不住提了一口气,部众又渐渐地不安起来,在张超焦急的眼神中,张邈气定神闲,难得斩钉截铁的说道“袁绍、田芬等人多日来明知雍丘告急,却坐视不理,可见其心。如今我等已无一城一地,再要赶上去祈求托庇,未必能落下如何光景。所以我等不去河北,而当去寻”
“府君”程昂一声暴喝打断了张邈的侃侃之谈,他豁然拔出刀来,往后跳开一步。随后又有一大半的人面色涨红,极不服气的站在程昂身后,一同拔刀拔剑,指向张邈“府君当初听信他人之言,起兵反叛,我等身为部署,无不遵从。即便兵败于前将军之手,坚守雍丘,也无多怨言我等一心为主,为何府君所言所行荒谬无常,丝毫不想想后果”
“程昂你、你这是做什么把刀放下”张超吓得两股打颤,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
赵宠也是惊疑不定,一脸纠结的左顾右盼,不知该站到哪去。
只见程昂对张超毫不理会,继续怒视着张邈,说道“府君既然率我等逃出来,若是已有决断则罢,我等奉命就是。可我观府君连个定计也说不上来,连河北也不去,这天下之大,末将实在不知还有何处可去。倘或府君只是一时情急,率众脱逃,我等也只好与府君做个了断,按我等先前所想的做,还请府君念在多年旧谊,成全我等”
“偷生怕死,背主求荣的行径,也能说得如此无所畏忌了”沉默良久的典韦忽然发声,从张邈身后拨马走了出来,魁梧的身形恰好挡住了张邈。
张邈刚被程昂一连串的喝问勒逼的愣神,刚反应过来,正要开口解释,却见程昂看到典韦出头,立即吆喝了一声
“给我杀拿他们的头找朝廷谢罪”
典韦浓眉一竖,立即带着四五名卫士拍马冲了过去,他手上双戟舞动如风,像两只车轮一般左右挥舞。
面对眼前突然出现的凌厉攻势,程昂知道自己还是大意了,虽然他素日里从赵宠口中听说过这个大汉的实力,起事之前就有所提防,但实在没想到对方比他臆想的还要厉害。若是不先解决了他,自己这一两百人未必能讨得了好。
“阿兄、阿兄,你看看,若是早听我言,如何会落得这般景况”张超悄然拉着张邈躲到后面,苦着脸说道。
“诶”张邈怅然若失的看着握在手中的佩剑,低声说道“是我一时多想,还以为会遇见他却是没料到做起来如此艰难,竟连他何时来、何处来都不清楚,就让尔等陷入险地”
张超听清了对方的话语,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阿兄你说谁会来”
“程昂说的是啊,多年旧谊,我活不成了,也不能断了别人的生路。”张邈却是不理会张超,他忽然松手丢开了防身的佩剑,释然的抬起头迎面看向绕开典韦等人、举刀杀来的部下。
想当初自己与他二人携手交游,论述志向,他们一个是高门贵胄,生来就注定会被家族推向宰辅的位置;一个是豪强出身,才干了得,智计超绝。自己夹在两人中间就是萤火与皓月,那时的他就多有不忿,如今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凭什么起步同是兖州郡守,曹操就能几番东征西讨,立下战功,还要留自己看守家门凭什么同为关东盟军的一员,袁绍就能盛名一时,自己却默默无闻
当年的三个好友,自己就是一定是可有可无的那个么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修复与袁氏的关系、为了改换袁氏门庭而反叛,可谁又知道他张邈张孟卓,酸枣会盟、关东盟军的主要人物,有一颗不甘被边缘化、不甘被袁曹比下去的心
多少痴心妄想、自以为是,到底是要撞到墙才能醒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