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也不才,寡智不敏,不能教导,以至于死。火然文a`”国语晋语二
宋都从来不敢在皇帝面前大声说话,平日里也是乖巧娇蛮,不过是件求雨的小事,她与她父亲也无甚错处,何必这么发落?这使她感到十分的委屈。在爱人与慈父之间,她到底是选择了后者,忽然鼓足勇气,噙着眼泪颤声说道:“我父于我有生养之恩,感情深厚,陛下既是知悉,仍要当面严谴,我实在不知是哪里好!”
皇帝脸色铁青,指着她说道:“你、你、你说什么!”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被人顺从惯了的,何曾遇见过这等执拗愚黯、不肯相听善言的?他胸脯微张,深吸了几口气,到底是存有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对宋都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只愤恨的往原地跺了一脚,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宋都回想到几年前皇帝有很多时间陪伴着她、会跟她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欢笑,何曾这么厉声厉色过?如今闹成这样她心里也是酸楚至极,本是有些故意任性,但一见皇帝转身要走,那决绝的态度让宋都立时悔恨了起来,她伏在地上哀切的挽留道:“陛下、陛下!”
郭采女在门外听见动静,暗道不好,立即抓住一名宫人的手腕,低声嘱咐道:“快去鸳鸾殿请伏贵人!”
宋都被训,皇帝盛怒,这种情况下,除了万年长公主也只有伏贵人能在一旁劝上几句了。
皇帝听也不听,径直往外头走去,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像是有几十只蜜蜂在庑廊下旋舞不停。殿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宫人宦官的惊呼声、慌乱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人在不远处敲起了锣鼓,像是哪里走水了。
‘啪嗒’一物落在身后的桌上,宋都忽然惧怕的惊叫了一声。
皇帝回过头看去,却见一只手指长的青绿蝗虫不知从何处蹦了进来,趴在水壶的把柄上,轻轻晃动着头上的两根触角,两只闪亮发光的眼睛紧盯着宋都。
宋都半张着嘴,小脸被吓得煞白,两行泪痕还挂在脸颊上,她直愣愣的瞪着那只蝗虫,一副想放声尖叫又不敢的样子。
突然,那只蝗虫强健的后腿猛然一蹬,往宋都身上跳了过去。宋都立时‘哎呀!’的叫了一声,连忙一手用手绢遮住脸,另一手仍不停的往前挥打着。
然而蝗虫并没有跳到自己身上来,宋都只觉身前光线一暗、似乎被什么挡住了。她悄悄将手绢露出一角,向外窥视着,却见皇帝弯着腰站在她身前,做出一副捕捉的姿势,伸出的右手正捏着那只蝗虫的翅膀。
“好了。”皇帝将蝗虫捏在掌心,此时他那气盛的模样也消失不见,反是怜惜的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宋都的发髻,缓和了语气:“回头让人将门户都关严实,过会儿就没事了。”
宋都惊魂甫定,连忙伸手捉住了皇帝的衣襟,楚楚可怜的说道:“我怕……”
“不要怕,一切有我在。”皇帝不得不又好言劝慰了几句,经过这突如其来的一遭,他面上的愤怒之色立时便荡然无存。皇帝脸上浮现温情的笑容,让宋都心安不少,全然未曾注意到皇帝捏着蝗虫的那只手握得紧紧地、将那只蝗虫生生捏死在手里:“今天与你说的话,你都要记在心里,这次念你无知,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陛下……”宋都这才回过神来,正想借此机会求个饶、卖个可怜,让皇帝心软、收回早先的成命。
然而皇帝说完那番话后便直起腰,挣开了宋都牵着他的手,还是转身走了。
皇帝走后,郭采女才敢急急忙忙的带着人跑进来,一边指使着宫人关窗关门、驱赶跑进殿内的蝗虫;一边小步趋到怅然若失的宋都身边,低声询问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郭采女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初还以为劝说皇帝求雨只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没想到皇帝的反应居然那么大。现在细想起来,这里头恐怕是有别的缘故,外间那些大臣劝不动,便将主意打到不知世事的宋都头上或许还有些不怀好意的人从旁怂恿好面子的宋泓。
如今宋泓遭受罢黜倒还算小事,宋都还能不能有以往的恩宠才是她们这些人所关注的大事!
可是见受到惊吓的宋都在背后苦苦挽留也挽留不住的态势,皇帝恐怕在这一次事情里是真的寒心了。
‘诶!’郭采女怀抱着沉默不作声的宋都,不禁在心里埋怨道;‘这真是当得一个好父亲!’
一边怀里的宋都忽然掩面大哭了起来,原来是她刚才只顾着担惊受怕,此刻心一静下来便回想到事情始末。虽然她仍未觉得这其中哪里做错了但无论对错,往日素来怜爱她的皇帝却那样冷硬的呵斥她,这让她既是觉得心酸又是觉得委屈,仿佛以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尽皆破碎了。
郭采女明白女儿家的心事,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好在过会伏寿从鸳鸾殿姗姗来迟,她适才也是被突然飞进宫里的蝗虫吓了一跳、耽误了些时候。此时甫一进来便看到宋都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立即便心疼了起来,她平日把宋都当妹妹一样看待,自然是接下郭采女、抱着宋都好生安慰了一番。
期间伏寿还抽空向郭采女问了一番起因,当听见宋都的父亲宋泓送礼物进来、请宋都劝皇帝早在求雨一事上下决定时,伏寿心里便忍不住骂了句‘糊涂’。但碍于对方是宋都的生父,她也不好说人是非,只按捺下来,待听到宋都不明事理、一味的抬杠惹皇帝生气之后,这才开口训斥道:“你啊!”
伏寿伸手拭去了宋都眼角的泪花,半是无奈的说道:“你自进宫来便是坦率自然的童稚天性,幸而是陛下喜欢你这样,才容着你继续率真下去……可你今年都十三了,不用人说,也该长大懂事了。以后外间但凡有所求、所请的,一概不要理他……只安安心心的在宫里玩乐,不比关心这些烦恼事要好?”
宋都仍有不解,抽噎着对伏寿说道:“如若不是阿翁,我才不想管这些事……我只是伤心,两年前我晚上偷跑去宣室殿,他都没有怪过我,还让我留下来、给我讲故事……如今能见他的日子越来越少,今天还……还……”说着,她又委屈的落下泪来。
“诶。”伏寿轻轻叹了口气,将下颌抵在宋都的头顶上,怀里抱着宋都,左手在宋都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说起相思与愁绪,伏寿自己一人的又哪里比宋都的少了?这么久以来都是自己默默忍受着,宋都到还能大大方方的向她倾诉,而她自己积攒的愁闷又能倾诉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