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吹过的风,总是带着一些血腥的味道。战场上一马也仿佛嗅到了紧张的气味,不安分的从鼻子中发出声声低沉的响喷,蹄子不断的在那踢着地面的泥土。胆小些的士兵,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山西总兵马世龙骑在他那匹浑身乌黑的战马上,眼神中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和傲慢,对面不过只有区区三百多人的力量,而自己拥兵一千五百,三倍于敌,纵然那些女真人再凶悍,只要一个猛烈的冲锋,女真的军队必然会成鸟兽散……
马世龙的部队中一枝火铳也没有,在他看来,打仗就应该真刀真枪的厮杀,那些只会放出烟火的东西,除了用来唬唬人以外,一点用处也都没有,所以他实在都不明白,大明军队中为什么有那么多将领会对这东西感兴趣。
在他对面的就是后金有名的将领巴都礼,这人据说打仗勇敢,善用计谋,很多同僚都曾经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不过马世龙却从来没有把女真鞑子看在过眼里,这些生在蛮荒之地的土人,就算看过,又能懂得什么兵法?
号角声在转瞬间响起,战鼓擂擂,一片喊杀声很快冲破了云霄。接到了命令的士兵们,猛然间就如出笼的猛虎一样,向着对方玩命地奔了过去,兵器的碰撞声,大声地咒骂和呐喊,迅速传遍了战场的每个角落……
那些女真人虽然人少,可打起仗来当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要命,处处都透着彪悍和凶悍。手里的武器像催命地符咒一样。接二连三地夺去明军士兵地生命。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明军。还没有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样的伤亡,让本来信心十足地马世龙顿时勃然大怒。他抽出了腰里的宝剑,向前一指,几百名士兵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冲了出去,将那些凶悍异常的女真人包围在了战圈之中。
女真人虽然作战勇猛,悍不畏死,可是终究人少。渐渐的呈现出了败像。马世龙见状大喜,更加疯狂地喊叫着,咬牙切齿的要把这些该死地金虏全部消灭在自己的面前。
就在后金军队岌岌可危的时候,忽然一个女真将领,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像道风一般冲进了乱军之中,手里的一把刀左砍右劈,势同疯魔,稍稍离他近一些的明军将士。只要一挨着便就倒在了他的刀下。
马世龙远远看去,却原来正是后金统兵大将巴都礼。他久曾听说巴都礼勇猛过人,今日亲眼见他杀了自己如此多的部下,愤怒之下。找来一批箭手,命令只管朝着巴都礼发箭。
这一招果然起效。巴都礼又要防范冲上来地敌人,又要防范一枝接一枝的羽箭,四顾不暇之下,当场就闹了个手忙脚乱,若非他身手了得,只怕已经丧命乱军之中。
眼看形势不对,大队明军纷纷围了上来,若再在这死战,只怕自己和手下全部都要丧命于此。巴都礼嘴里发出“荷荷”叫声,像得到了命令一般,所有的后金士兵纷纷不再恋战,迅速组成一个个小的防御圈,边打边向战圈外退去。
女真人地战圈都由三五人组成,人数虽少,但进退有序,防范的极为严密,有些明军士兵强行冲了几次,结果反倒被战圈内地箭枝上了几个,一时居然奈何他们不得。
边打边撤,上千明军士兵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离了战场……
马世龙暴跳如雷,眼见就可以把这些女真狗全部歼灭,结果却让他们就这样跑了。出征前自己曾在大帅面前拍过胸脯,保证打得巴都礼满地找牙,可现在空拥有十倍的兵力,可竟奈何他们不得,这让他这堂堂山西总兵的颜面放在哪里?
“追!追!”马世龙恼怒地道:“一个也别放他们跑了,今天不把这些女真狗杀得干干净净,我这个总兵也没脸再做下去了!”
身边一名副将提醒道:“总爷,我看那金虏撤退时颇有章法,丝毫也不见慌乱,总爷千万小心,切莫中了他们的奸计……”
“奸计?”马世龙仰天大笑起来:“蛮荒之人,焉会有何奸计?我军只需沿大道前行,纵然有些许伏兵,他们又能奈我何?追,天黑前打到迁安城下!”
马世龙一声令下,这千余明军将士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嘶吼着一路追了上去。那些败退的女真人倒也奇怪,撤得虽然有些狼狈,可却显得并不如何惊慌,反而还时不时的回身放上两箭,好像是在那戏弄明军一般!
这一来明军将士更是愤怒,简直就要发狂,偏偏那些女真狗奸猾得很,仗着人少行动方便,总和明军保持着一段距离,让明军士兵看起来就快要追上,可总是差着那么一小段距离。
追击了有十来里地,马世龙终究打过不少仗,渐渐感觉到有些不对,急忙命令前队停下,不再去管那些溃散的后金士兵,只管派出侦骑探路。
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回报的侦骑果然发现了问题,就在前方数里处,当真埋伏着敌人。
马世龙接报略一思索,当时就对左右笑道:“可笑那女真狗也学会了设下伏兵,将队伍分成三队前行,我自领中路,左右各抄两侧而行。待他伏兵一起,左右一齐杀出,平定战局只在今日,诸将务必努力!”
他本也是明军中难得的勇猛之将,这次为了一举歼灭后金军队,居然亲自率领数百人孤身冒险,进入女真军的伏击圈里。左右皆相劝主将不必如此犯险,派一偏将即可。马世龙笑道:“我身为一军之主尚不肯前往,属下诸军谁肯尽心?诸位不必担心,我大明千秋万代。必然能佑护于我!”
看他执意如此。诸将不再相劝。马世龙催动战马,督促几百士兵奋勇争先。行不过几里,只听到左右树林里几声号炮。不知多少羽箭雨点一般射出,顿时几十名明军中箭倒地。马世龙纵然
快,左臂却也中了一箭。
只听树林里传出一阵阵大笑:“马世龙,你已中了我的埋伏,还不快快下马受降,见了我家汗王。总也少不得封你一个大官!”
听这声音正是后金大将巴都礼的,马世龙臂膀上血流如注,他却浑不在意,郎声笑道:“巴都礼,先莫得意,且看看你后边是谁!”
话音才落,树林左侧、后翼杀声大作,不知多少士兵潮水一般冲出。“活捉巴都礼,莫奏了一个金虏”地喊声,简直能把女真人地耳膜震裂。
巴都礼设计不成反而中伏,大惊失色。不多时明军已经冲到面前,两军混战在一处。献血横飞,刀枪乱撞。混乱间,一个个只管闭着眼睛把手里的武器向着对方砍下……
“天丧我也!”巴都礼连连顿足:“只当南狗中了我的计谋,却不想他们狡猾至此,我还有何面目去见贝勒爷!”
他话说得甚响,清清楚楚地传到不远处地马世龙耳中,马世龙知道他说的贝勒爷,是与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并被封为和硕贝勒,号称“四大贝勒”的二贝勒阿敏。马世龙拿宝剑指着巴都礼笑道:
“莫说你一个小小的金虏,就算皇太极在此,今日也一并擒了!”
巴都礼大怒之下,奋不顾身的就要冲上去和马世龙拼命,却被左右死命拉住。他的那些部下也当真忠诚,身手又了得异常,骑射精熟,保着巴都礼,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带着败兵往迁安方向逃去……
这一战马世龙将计就计,不仅没有中伏,反而打了巴都礼一个措手不及,斩首三十余具,明军上下一个个喜气洋洋,和女真狗作战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
“立即派人带着首级向大帅报捷!”马世龙意气风发地说道:“命令全军不得休息,尽力向迁安进击,先到者,赏银百两;入城者,赏银千两!”
“大人,我军只得一千五百人,轻易进攻迁安恐不是上策。”曾经劝说过马世龙不要轻易追击地那副将又劝道:“况且,末将总觉得金虏这次败得有些怪异。算上埋伏的人,他们人数也未必就比我们少了,按照女真人的战斗力,不该就如此快速败退……”
“姜平,我看你是被女真狗杀破胆子了。”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马世龙不悦地道:“为将者,审时度势,待机而动,敌兵纵然再凶猛,于我看来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你若怕了,只管请回,我亲带麾下杀进迁安!”
叫姜平的副将还待相劝,就看到马世龙已经气哼哼地离开。他长长叹了口气,自己和这位总兵本是亲戚,当初他可最能听进自己的意见,可随着官职的升迁,那些逆耳的忠言,这位总兵大人已经不太听得进去了……
他也没好的办法,只能多派士兵沿途侦察,以防万一,却被马世龙讥笑不断。姜平一心牵挂着总兵大人地安危,对这些讥讽的话也只当充耳不闻。
谁想到这一路上,女真人当真好像被杀破了胆一样,居然再也不见半个。马世龙更是得意,只催促着部下拼力向前,打了个漂亮胜仗的他,心气愈发高了起来,现在他想的可不是在迁安城外过夜了,而是要去迁安城里喝酒……
夜幕快要降临地时候,迁安城已然在望,马世龙这时不敢造次,派出兵丁侦察,哪料道兵士回报,迁安城居然城门大开,远远看去竟不见半个后金士兵。
马世龙也怕中了女真人的奸谋,正犹豫间,忽然听到城里丝竹大作,几十个百姓在一个乡绅地带领下,从城中走了出来,这些百姓人人手里捧着酒坛,隔着老远的就对着城外的那些明军士兵大声打起招呼。
“大将军救迁安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小民鲁北德率迁安百姓代表恭迎大将军入城!”来到马世龙面前,那乡绅打扮的人笑容满面地作了一揖说道。
马世龙大喜过望,可还未等他开口,生性精细的姜平问道:“迁安城里原先女真守将是谁,何时撤退,为何撤退?”
“回将军话,原是女真人纳穆泰麾下的葛萨尔,可就在两个时辰前,小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葛萨尔竟然匆匆带着人逃出了这里。后来又来了一大队女真败兵,一见葛萨尔跑了,根本就没有停留,现在已往永平方向退去!”那鲁北德神态自若,对答如流地说道。
马世龙对姜平的话大不以为然:“鲁北德,你且带我们入城,为兵士们多准备饭菜,等赶走了金虏后,朝廷必然会厚赏于你。”
“将军一路辛苦,用些酒菜本也是我们份内之事,又何来赏赐一说?”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鲁北德摇了摇头:“将军请随我进城,我在前面为将军带路。”
“总镇,你不觉得这人太镇静,回答得太天衣无缝了吗?”把马带快几步,来到马世龙身边,姜平低声说道:“依我之见,将军请让末将带些人驻扎在城外,一旦城里有甚变化,末将当可接应将军出城。”
马世龙看了他半晌,才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地说道:“姜平啊姜平,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小心了,也罢,既然你喜欢风餐露宿的,那就随你去吧。我调拨给你三百兵丁,你就驻扎在城外。嘿嘿,这可怪不得我了……”
说完好像怕他再来麻烦自己,马世龙赶紧一夹马腹,催动战马向城内而去……
一进城里,还没等安顿好士兵,那鲁北德已经迎了上来:“大将军,酒席已经备好了,请大将军先行用饭,这些兄弟自然有人安排。”
马世龙早已饥肠辘辘,这时闻言大喜:“好,好得很,鲁北德,你当真很会办事,等大帅上来了,我必然为你请功,外面我的手下就劳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