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自早晨醒来,就没听到这只大蟋蟀鸣叫。
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开始唱倔强。
简直是知音呀!
秦旭还真心喜欢这首歌,才会将其设为手机铃声。
若不是手里正接听黄正浩的电话,秦旭肯定要好好研究这个小家伙到底怎么学会这首歌。
就算没研究明白,也能跟这位大兄弟节奏唱上两句,正好大蟋蟀配乐,他唱词,绝配呀!
不过他现在还在接听电话,唱歌的事情还是作罢。
黄正浩开会中途,借口上厕所,跑到男厕隔间给秦旭打电话,就是为了确认丁黎明无事,才算放心。
秦旭在手机里并没有多说丁黎明的情况,只告诉黄正浩,他正在丁黎明租住的单间。
尽管丁黎明躺着一动不动,但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花式吐槽他颓废茫然,萎靡不振吧?
挂掉电话的时候,黄正浩推开隔间门自言自语嘀咕。
好像房间里还播放音乐,那首歌的含义,可不就是逆境之中奋勇而上吗?还有心情听这样的歌,丁黎明这小子应该还能撑得起来。
秦旭把手机放进随身单肩包里,那只躲在一个背包小隔袋的星光大蟋蟀蹦了出来,跳到秦旭的手背上。
秦旭手臂微微抬起,这只毫不怯场的大蟋蟀,将他的手背当成舞台,纵声高歌,听得秦旭也忍不住有点心情激荡。
唱着唱着,秦旭看到,死寂一般躺在被子里的丁黎明,似乎动了动。
“老丁,老丁?”
秦旭试探喊了几声,发现丁黎明抖得更厉害了。
虽然能体谅老丁遇到这种烂事的郁闷,但从秦旭的个性来说,实在是看不惯一个堂堂大男人,丧到了极点,一副放弃所有人生的模样。
不想继续跟他墨迹,秦旭走上前,用另一手掀开丁黎明当乌龟壳的薄床单,正想把他拉起来。
秦旭看到丁黎明的脸时,再多的话,也噎住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牙关却紧紧咬住,满脸憋得发红,鼻涕眼泪抹成一堆。
秦旭突然后悔把被单掀开了,他从小到大都没见到男人这么哭过,碰到这个哭得丑不拉几的同事,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形容女子哭泣,可以用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泫然欲泣,让人充满保护欲。
那形容丁黎明这样的壮汉哭泣,大概只能用鬼哭狼嚎,鬼哭神愁这种词来描述了。听他哭,只觉得还是离开躲一躲比较靠谱。
“额,诶,那个啥……”秦旭纠结了几个音,到底不知道怎么安慰丁黎明。
和大蟋蟀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大约持续了十五分钟,秦旭也尴尬地站了十五分钟。
等丁黎明的心情慢慢平复,他才坐起来,拿着不知道多久没洗的床单,往脸上草草一抹,沙哑着嗓音说道:“让你看笑话了,这段时间压抑太久,没想到听你说些话,心情突然就控制不住爆发了,现在好多了。”
秦旭生怕丁黎明又突然想不开,小心翼翼地说道:“谁这一辈子没有一些坎呢!过去了就是晴天。丁哥,别想太多,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街边有小炒店,我们先去吃一顿。”
大概受到刘阿妹的日常影响,秦旭觉得这世界上的事,畅快一顿饭不能解决。
本来他还想说喝两杯,不过想想他今天值晚班,便没说喝酒的事情。
“谢谢你,秦旭,不知道怎么,这么一发泄,人突然就想通了。”丁黎明从乱糟糟的床铺上站起来。
秦旭之前帮他收拾了三袋垃圾,也仅仅是空出落脚走路之地,这房间依然被各种生活垃圾堆满。
秦旭想到还没进门时看到的简陋垃圾池,算是真正知道,居然真有人,颓然做到垃圾堆在旁边也能把房间变成垃圾场的神状态。
“那我们……”秦旭想先把他拉出去吃一顿。
“等等!”丁黎明摆了摆手,站起来,从角落掏出了一大堆购物袋,开始以横扫姿态,处理屋里的垃圾,一个一个废弃物全都塞进袋子里,跟半个小时以前相比,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得。
秦旭挠了挠头,莫名觉得这画面有些戏剧性。
饶是他对自己的口才再有自信,这下也觉得丁黎明这种换人似的骤然改变,不像是自己能劝过来了。
秦旭的目光,落在手背的星光大蟋蟀上。
综合联想一下,秦旭大概猜到这只大蟋蟀的能力是什么类型了。
所以,他今天这种高效率的工作模式,是靠这只小家伙打鸡血对吧?
丁黎明一扫颓废,房间唯一一扇窗户霍然打开,一边扔东西,一边跟秦旭讲述他离开医院的生活。
秦旭在听,丁黎明在说。
秦旭没有插话,丁黎明也不介意他的回应。
他们两人都没觉得,星光大蟋蟀不曾间断的鸣叫声,对他们的交流有任何打扰。
原来,他最初住在医院接受阻断治疗,后来医院病床紧张,医生劝他可以出院,只要及时到医院取药就可以了。
丁黎明离开医院之后,就租了这个一天十五块钱单间。
在医院没事,在这里一个人闷着,反倒越来越想不开,加上严重的药物反应,又想到自己这一辈子,什么事都没做成,对不起爹娘老婆和孩子,人生太苦了,所以就这样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
秦旭听丁黎明讲述,知道这位大哥前阵子明显是抑郁症的表现。
很大程度上,丁黎明这次逮捕犯人时遇到的烂事,只是一根导火索。而他的心中早就积压着许多失意无奈,比如工作,比如家庭,比如自己的人生,只是借着这个导火索,爆发而出。
抑郁症这件事,可大可小。
小的时候,自己熬一熬就过了。
大的时候,真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星光大蟋蟀的歌声,持续了大约四十分钟,等它停止歌唱,转身跳到秦旭单肩包上的时候,丁黎明也将房间里所有的垃圾,都清理到门外。
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其他的东西都被当成了垃圾。
“感觉自己的内心,也像这个房间一样,都亮堂起来。”丁黎明把脏兮兮的被单一裹,一同扔到门外,感慨对秦旭说道。
秦旭轻轻打开单肩包的盖子,大蟋蟀大摇大摆爬进背包。
“走吧,老哥,咱们去还是去吃一顿?”秦旭看丁黎明完全想开的模样,也觉得很开心,邀请说道。
“不了。”丁黎明抱歉地摇了摇头,说道,“谢谢你,我想通了,人生的坎,总要和家里人一起度过,我想我老婆了,我想我家娃了,现在就退房回去。”
“还有……”丁黎明抓了抓油腻腻的头发,看了一眼秦旭的背包,犹豫了一下,说道,“帮我谢谢这只小家伙,谢谢它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