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
彭湃给了杨七一个肯定的答案。
杨七猛然扑上前,抓住彭湃的手臂,急忙追问道:“人在那儿?”
彭湃呲牙咧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帐篷。
杨七松开了彭湃,快速的向帐篷冲去。
彭湃抚摸着被杨七抓疼的手臂,摇头叹气道:“又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缓缓的走回了原来的地方,一个人蹲到了地上,开始喝闷酒。
“嘎嘎嘎……你果然跟杂家一样,是一个孤家寡人……”
陈琳不知道何时到了彭湃身边,他手里提着一坛子酒,缓缓坐到了彭湃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两个油纸包。
摊开了油纸包,露出了里面还在冒着热气的烧鸡和牛肉。
陈琳邀请彭湃道:“尝尝,杂家自己卤的……”
彭湃也不客气,捻起了一块牛肉,咀嚼了起来,然后冲着陈琳点头道:“味道不错……以你的手艺,出去开一个卤煮铺子,肯定能赚钱。”
陈琳扯下了一块鸡腿,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杂家的手艺是跟宫里御厨学的,为的是能有讨皇帝欢心的机会,好往上爬。
伺候赵光义伺候了十年,杂家已经伺候的够够的了。再去伺候别人?杂家不愿意。”
陈琳显然是打心底里厌恶了伺候人。
彭湃好奇的侧头问道:“你都已经不想伺候人了,那你还死皮赖脸的留在燕京城干嘛?除了伺候人,你还能干什么?”
陈琳用鸡爪子剔了剔牙,似乎有肉丝沾在了牙缝里,随后嘬了嘬嘴,阴沉的笑道:“嘎嘎嘎……这就是杂家大年三十晚上过来找你的原因。”
彭湃刚捻起牛肉的手一顿,眯着眼,沉声道:“你想从我手里分权。”
陈琳没藏着掖着,平静的点点头,“杂家就是这个意思。”
彭湃瞬间就觉得嘴里的牛肉没味道了,他丢下了手里的牛肉,双手环抱在胸前,弓着腰,眼神锐利的盯着陈琳。
“我能有今天,全是我辛辛苦苦跟着陛下当牛做马爬上来的。”
彭湃认真的说道。
陈琳淡淡的点头,“杂家知道……”
彭湃冷声道:“你寸功未立,凭什么从我手里摘桃子?”
陈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看着彭湃认真的道:“就凭杂家能够救你一命。”
彭湃皱起眉头,疑惑道:“救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琳拍开了酒坛子的上的泥封,贪婪的嗅了嗅里面的酒液,感慨道:“窖藏多年的女儿红,这可是大内的贡品,是杂家过来的时候特地带的,你要不要尝尝?”
彭湃黑着脸,恼怒道:“谁有闲心跟你喝酒?别跟我装疯卖傻,快告诉我,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琳对彭湃的话置之不理,他美美的喝了一口酒,舒爽的眯起眼,不停的吧嗒嘴。
半晌,吊足了彭湃胃口以后,陈琳才幽幽的道:“陛下如今是如日中天,就像是天上的骄阳,没有人能阻挡他上升的脚步。而你彭湃就像是烈火烹油,时日已经无多了……”
彭湃下意识挑起眉毛,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彭湃虽然出身卑微,可是自从跟了陛下以后,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的,从无差错。如今燕国已立,陛下手里更是兵强马壮,谁能害我?”
陈琳认真的看着彭湃,郑重道:“害你彭湃的,就是你自己。”
陈琳越说,彭湃越糊涂。
瞧着陈琳一副老神在在的面孔,彭湃讥讽道:“装神弄鬼……”
陈琳摇摇头,幽幽的道:“杂家可没有装神弄鬼……你别忘了,杂家在汴京城的时候是干什么的。”
陈琳指了指彭湃,认真的道:“跟你一样的勾当……你干这一行才多久,杂家干这一行多久?杂家见到过的事情,可比你见到过的要多。
燕云未复前,你彭湃要做的就是刺探敌人的情报,暗地里搅动敌国的风云。
这些你彭湃做了多年,相当纯熟。
可是如今燕云已复,燕国已立,此后很多年,恐怕都不会再有对外的战争。
这个时候,你应该干些什么?你知道吗?”
彭湃冷冷的盯着陈琳说道:“这我自然知道,当然是监察百官。”
陈琳点点头,“不错,监察百官。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作为监察职权,自然不能跟百官走得太近,稍有不慎就会因为私情,徇私枉法。
据杂家所知,你彭湃和燕国大部分的上层的官员,关系很密切,对不对?
还有你手下那些人,多多少少跟燕国大部分的官员关系也很密切,对不对?”
彭湃皱起眉头,不悦的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徇私枉法,还是怀疑我手下有人会徇私枉法。”
陈琳摇摇头,笑道:“你别这么冲动,听我慢慢说。现在你手下应该没有人徇私枉法,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有。燕国初立,一切都处在百废待兴的时候。
就像是种树,大家都在努力种树,努力除草施肥,还没有到摘桃子的时候。
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出现什么分歧,也不可能出现徇私枉法的事儿。
但是,一旦桃树长成,分桃子的时候。
作为监管别人摘桃的人,你觉得你能守得住本心?
有一两个亲眷多摘一个桃子,又或者你手下的亲眷多摘一两个桃子,你会如何处置他们?
又当如何处置你的手下?”
陈琳的话很有煽动性,也很有道理。
彭湃被陈琳说的有些心神不定,他强咬着牙,低声道:“你说的这些事,不可能发生在燕国。我彭湃会念及兄弟情分,向陛下求情,从轻处罚。但是我彭湃绝不会包庇那些徇私枉法的人。”
“向陛下求情?”
陈琳晒然一笑,“你彭湃在陛下面前,有多少人情可以求的?一个两个,陛下自然不会在意。可是若是十个八个,甚至八十个……
到那个时候,你还有脸面跟陛下求情吗?
就算陛下仁厚,念在你多年的功劳上,咬着牙准了你的恳求。
你觉得燕国的官员们会忍气吞声装作没看见吗?”
随着陈琳的话越说越多,彭湃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不得不承认,陈琳说的对。
人情这种东西,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纵然杨七心慈,肯看在他的面子上饶恕他手下的兄弟,他也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杨七求情。
陈琳看着彭湃,幽幽说道:“别看你现在跟那些文武官员们打成一片,整日里嘻嘻哈哈的亲似兄弟。可是真当你走上了监察百官的路,你和他们跟仇敌没有两样。
你不可能对他们仁慈,他们也不可能在反击的时候给你留下活路。
你彭湃可以保证你不出问题,可是你不能保证你手下的人不出问题。
而我们这种人,最忌讳的就是办差的时候,出现差错。
一旦出现差错,不仅会被怀疑是否忠诚,甚至还会随时人头搬家。
你想一想落叶,再想一想赵迪,你就应该明白,出了差错会有什么下场。”
彭湃看向陈琳,强硬的低吼道:“我彭湃办差,从不会出现差错。”
陈琳一听这话,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讥讽。
笑过之后,陈琳冷冷的盯着彭湃,“你不会出现差错?嘎嘎嘎……从杂家见你到现在,你最少做错了两件事。”
彭湃一愣,否认道:“不可能!”
“不可能?”
陈琳似笑非笑的问道:“杂家问你,杂家前来燕京城传旨的消息你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彭湃皱着眉头不明白陈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道:“从你们出了开封府以后,第二日我就收到了消息。”
陈琳点了点头,再问道:“那陛下的家眷到了燕京城,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彭湃犹豫了一下,说道:“十天前……”
陈琳笑道:“那陛下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两件事的?”
彭湃当即低下头,沉默不语。
很多事情,已经不需要陈琳明说,彭湃大致上就猜到了一点儿东西。
陈琳看着低下头的彭湃,感慨道:“咱们这些人,说好听点就是大内密探,说难听一点就是陛下手里的鹰犬。
作为鹰犬,最主要的指责就是把听到的看到的,及时的汇报给陛下。
还有尽心尽力的办好陛下交代下来的每一件差事。
但是,作为鹰犬,咱们没有资格替陛下去决断任何事。
圣心独断,这是君王的特权。
一旦我们越过了线,替君王决断了某一件事,那就是越权。
一个人能坐上君王的位置,他所思量的事情,远远不是你我能比拟的。
也许你我看到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在君王眼里就是一件惊天的大事。”
陈琳缓缓起身,拍了拍正在发愣的彭湃的肩头,幽幽道:“彭湃,你已经越权两次了。陛下仁慈,或许没在意这事,但是陛下不傻,自然能够看到。
陛下不需要你给他准备的惊喜,他需要的是能够掌控一切。
你猜一猜,陛下现在见到了妻儿,是何情景?”
彭湃愣愣的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琳嘎嘎的笑道:“陛下不知道里面有几个人,也不知道他的孩子已经会喊爹了。最重要的是,陛下不知道四位娘娘要到,所以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你猜,他见到了四位娘娘,会不会尴尬?”
陈琳说的话,就像是在看杨七笑话。
可是落在彭湃的耳中,却比冰霜还要寒冷。
“咕嘟”
彭湃不由自主的就响起了远在南国的赵迪,同样也想起了在洞头岛上吹凉风的落叶。
论资历,论功劳。
前面这两位的资历比他高,虽说功劳略有不及他,但是在彭湃眼里,他们二人也算得上是劳苦功高。
可是即便如此,这二位却都没有留在杨七身边。
不是他们不愿意留,而是他们做错了事情,被杨七给驱逐了。
或许,他们二人如今的遭遇,就是我彭湃以后的遭遇呢?
想到此处,彭湃下意识的看向了陈琳,郑重的道:“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从我手里分走那些权力?”
陈琳乐呵呵的一笑,“杂家没那么大野心,只是干了小半辈子脏事了,突然不干了,有些不适应。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一批对杂家忠心耿耿的人也跟着杂家到了燕国。
杂家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他们考虑考虑。
他们帮杂家办了十年的事了,要是饿死在街头上,那可就是杂家的罪过了。”
彭湃恼怒的低吼道:“你到底要什么?”
听到彭湃有妥协之意,陈琳笑眯眯的道:“你主外,杂家主内。监察百官,针对自己人的脏活累活,杂家干了。反正杂家已经断子绝孙了,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和顾及。
监察百姓、军卒,以及邻国的事情,就由你负责。这些事你比杂家熟。
做起来也不得罪人,就算得罪,得罪的也是外人。”
顿了顿,陈琳又道:“放心,杂家不从你手里拿走一兵一卒。不仅如此,杂家还能送给你不少能用的好手。”
彭湃阴晴不定的看着陈琳,质问道:“你会如此好心?”
陈琳一愣,苦笑道:“你怀疑杂家别有用心?”
彭湃站起身,冷声道:“难道不是吗?你能在赵光义身边潜伏十年,难保你不会在陛下身边再潜伏十年。经你刚才这么一说,我确实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
我彭湃也不是贪恋权势之人。
陛下若是要分我手中的权力,我彭湃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你想凭借三言两语,就从我手里分走权力,没门。
我彭湃手中的权力是陛下给的,想要从我手里分权,那也得等陛下考验了你的忠诚以后再说。”
陈琳吧嗒着嘴,无奈道:“何必呢……陛下若是知道了此事,一定会答应的。”
彭湃冲着杨七所在的地方拱了拱手,道:“那就等明日见了陛下,向陛下说明这件事,看看陛下会不会答应!”
陈琳暗自摇了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
他们二人口中的陛下,刚刚掀开了大帐的帘子。
瞧见了里面忙碌的人儿以后,他就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