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你擀的面皮这么小,这是要包馄饨吗?”
罗母问。
老爹从外面回来,瞧了眼罗成手下擀好的面皮,“他是要包牢丸。”
正擀面的罗成手不由的一滞。
南山村可没有人家吃过馄饨,牢丸估计更是见都没见过,可老娘和老爹却能凭他刚擀好的一块饺子皮,就能说出馄饨和牢丸来,他们这见识不得了啊。
老娘毕竟出身历城秦家,知道馄饨倒也不算什么。可老爹这么个老铁匠,居然能一眼说出牢丸来,好像就有些不得了啊。
“爹,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呢,咱们家虽然姓罗,可好像跟村里其它人家都不是一家的啊,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最近才发现的。
南山村姓罗,村里人基本上都是同族,可好像罗成他们家就不是。别人家都是十几家二十几家算是一支的,逢年过节或有什么红白喜事,就会有本家一大堆人帮忙,十分热闹。
可罗成家向来是单独一家,有事也不请别人来,别人家有事也不请罗家。但说罗家人缘差嘛,又不对,老爹这人平时话不多,可因为是个铁匠,经常帮乡亲们修修农具什么的,大家对他还挺尊重。
老娘更是个从来不会跟别人红脸的女人。
以前他还以为自己家是单独的一支,人丁不旺呢。
前不久才听大哥说,他们家其实虽然姓罗,但跟南山村罗家人其实不是一家的。意思说是,南山村姓罗的,是在这里世居几百年,以前都是同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但罗家却不是,罗成家以前根本不是这村人。
老爹放下手里的铁锤,坐了下来。
“本来有些事情,我是不打算告诉你们的。只是如今你们兄弟几个一心仕途,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必要一直瞒着你们了。”
“其实,我并不是南山村人,也不是章丘县人。我祖籍襄阳,但家里早迁居京兆云阳,自打我少年时起,我便一直在长安长大。”
“爹说的是大兴城?”嗣业也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那个时候还叫长安城,不过不是现在这座大兴城。这座大兴城是后来先帝开国之后,才新建的都城。我年少时生活的长安城,是汉长安城,那时还是北周的京师。”
罗成瞪大眼睛,仔细的听着,他感觉迷雾终于慢慢要拔开了。
原来他这个老爹果然不简单,并不是一个乡间铁匠这么简单。
他出生在北周建立后不久,从小就生活在北周的京师长安城。
“爹,咱们家是怎么从襄阳到长安去的呢?”
“打仗啊!”
“我们罗家本来世代居住襄阳,后来,本朝太祖随独孤信率北魏军攻打东魏军占据的襄阳,襄阳守将兵败。太祖据襄阳半年,期间招兵买马,你祖父就是那个时候投其麾下。不久之后,东魏大军逼近,你祖父便随太祖和独孤信投奔南梁······”
“三年之后,你祖父又随太祖和独孤信回到西魏都城长安。那时太祖勇猛,深得西魏丞相宇文泰喜欢,便让太祖做其亲卫将军,而你祖父那时是太祖身边的亲卫。”
随着罗老爹的娓娓道来,罗成才知道,原来他们老罗家其实很牛逼的。
本朝太祖就是隋太祖杨忠,当然杨忠没当过皇帝,但曾经是西魏的十二大将军之一,虽比不过李虎、独孤信等八柱国,可也是当时顶级的军头了。
正是杨忠一下的杨家基业,最终才让他儿子杨坚夺得北周天下,开创了大隋帝国。
而罗成的爷爷,居然是一直跟随着杨忠打天下的亲卫。
从杨忠随孤独信打襄阳就投在他麾下,随他投过南朝梁,后来又回到西魏,再后来征战东魏北齐,一生征战无数。
等后来杨坚称帝,罗成爷爷这位杨家的旧部老将,当然也有拥立之功,官封左监门将军之职,左监门府是隋朝十二卫四府之中的一府。
负责掌管宫殿门禁和守卫之事,是皇帝倚重信任之人。
还爵封襄阳郡公。
罗成的父亲便是这位郡公的长子,只是在郡公府里却并不受器重,原因在于罗成父亲是他爷爷当年还在襄阳时娶的妻子所生。那个时候他还没什么地位,因此娶的也只是个平民之女。
后来他投奔杨忠麾下,没多久就随着杨忠跑路南梁去了,当时妻子怀孕在身,即将临盆,行动不便,于是便只能留在当地。
罗成爷爷跑去南梁一呆就是三年,然后又跑到了关中长安,等他派人来襄阳寻亲接人的时候,已经是五年之后了。
那个时候,罗成奶奶还以为丈夫跟这时代很多乱兵一样,早客死异乡了。于是乎,在三年前,为了能拉扯大才两岁的孩子,罗成奶奶便带着孩子改嫁了。
罗成爷爷派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就有些尴尬了。
罗成的奶奶气丈夫几年时间都没有点音讯来,因此虽然丈夫如今已经当上了官,还派人来接,可她跟现在的丈夫又生了两个孩子,而且两人过的还不错,她于是拒绝去长安。
她宁愿跟着普通的现丈夫,过普通的日子。
最后,她把罗成的父亲让来人接回去了。
罗成父亲到了长安之后,身份便尴尬了。
因为罗成爷爷在外征战这几年,很得杨忠的信任,甚至还曾数次救过杨忠的命,因此杨忠很喜欢这个手下,见他也有勇气才能,便把自己的一个本家庶出侄女嫁给了他。
罗成父亲来到长安,发现这府里已经有一位女主人,还有一位公子哥。
本来罗成的父亲才是嫡长子,可不因为这复杂的情况,尤其是因为他母亲不肯来长安,于是最后他便反而成了府里的庶长子。
一个没有母亲,不受后母待见的庶长子在长安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那些年他父亲又常年征战在外。
就那样孤单的在长安生活了多年,终于长大,他也以功臣子弟身份得以加入了皇帝的亲卫之列,他经常捧着金瓜锤站在金殿之上拱卫。
直到有一天,他那个后母所生的弟弟惹了事,犯了一件不该犯的事情,闯下了大祸,最后他们却要他来替他承担罪名。
后母的请求他没理会,但当他父亲老泪纵横的说如果他不帮那个弟弟一把,他弟弟这辈子就毁了的时候,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然后他替弟弟承担了所有的后果,他断了一条腿,成了瘸子,他被永远逐出了长安城,再也不得回去。
甚至罗家的家谱上还把他除了名。
除了还保留着罗这个姓,可以说,那天以后,他就一无所有了,跟过去也再无牵挂。
“你那以后,你再没回过大兴?”
“没有。”
老爹叹息着道。
“爹,你以前还是金瓜武士?”嗣业问。
“嗯,我曾经是御前侍卫,是亲勋翊三府的亲卫,兼作殿前仪仗,手持金瓜锤。”
金瓜武士是七品御前亲卫,比执千牛刀的千牛侍卫要略低一点,但也都是要那些勋戚功臣高官子弟们担任。
罗成关注的是另外一个问题,“爹,祖父叫什么名字,还在吗?”
“早不在了,我离开长安后不久,便听说他病逝了。”
“那京师罗家还有人吗?”
“有。”
“是你那兄弟?他叫什么名字啊?”
罗老爹似乎并不想说,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道,“你祖父讳荣,你还有两个叔叔,一个名艺一个名寿。”
祖父罗荣。
叔父罗艺、罗寿?
“爹,当年害你的是罗艺?他现在还在京师吗,我要找他算账去。”嗣业怒道。
“他现在不在长安,我今年见过他,他现在涿郡,官居虎贲郎将!”
“我今天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去年见他时,他先认出了我,也知道了我如今在章丘,我提前把这些告诉你们,也是让你们心里有个底。但我不要你们去找他,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多提无益。就算他现在是将军了,那也跟我们无关!”
罗成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的响。
他本来吧,觉得老爹会有些故事。
毕竟普通的铁匠哪来那么多见识,又怎么能娶到士族历城秦家的女儿呢。但他再怎么猜测,也只觉得或许老爹年轻之时,曾经在外面闯荡过,比如说曾经当过募兵啊,或者外出做过工匠啊之类的。
他是怎么也料不到,老爹居然还是关陇将门之子。
人家年轻时曾经在金殿上做过金瓜武士,是个正七品的侍卫武官,父亲还是十二卫四府之一的主官,是郡公家的子弟。
当然,这些都比不过老爹最后说当年害了他的弟弟姓罗叫罗艺。
如今驻守涿郡的虎贲郎将罗艺,那就再无差错,就是那个历史上极有名的猛将罗艺了。
虎贲郎将是个高级武将职位,正四品。隋朝的十二卫四府,十二卫各有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然后下面便是虎贲郎将和虎牙郎将了。
老爹今年五十不到,那么他的弟弟罗艺便只有四十多岁,四十多岁已经是十二卫中的虎贲郎将,已经很了得了,这不光是凭家世门第能在这个年龄坐到的位置。
“爹,难道那罗艺还想再害你不成?”
“那倒没有,只是我实在不愿意我们家与他们有任何干系。”老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