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细细的打量着眼前之人,越发觉得是熟识的。他并不看她,缓缓自刑台上拿起一把锋利的短刃,用的却是左手。
桃花脑中轰然一响,事物在瞬间坍塌,直压的人不喘不过气来。昔日光景如梦镜一般如梦一般,萦绕于心,逼得她不敢正视眼前所站之人,脑中即便转过一万个念想,也绝不会想到是他,绝不会……她摇了摇头,心内一片涩然。
“姑娘不必惊慌,我不会为难姑娘,姑娘若说出汉白玉的下落,我便给姑娘一条生路,若不说……”他弹了弹手中短刃,“我便送姑娘上路,姑娘意下如何?”他沉声道,仍是不看她。
“那就送我上路吧,霍哥哥。”桃花涩然道,声音沙哑地不像自己。
短刃叮铛一声掉在地上,铜制面具下,乌黑的眼眸里闪过千万缕错综激烈的思绪。张霍霍深吸口气,缓缓拿下了脸上的铜制面具。
桃花垂首,仍是在瞬间被那熟识的面容所灼伤。
“如何认出来的?”
“三岁那年,你上树替我摘桃子,不慎摔断了右手,此后就一直不大方便,便改用左手。”桃花轻声道,微有些失神。
“绾儿你向来聪明,既如此聪明,又何苦苦苦执着于过往之事呢?”他看着窗格内透出的光,缓神道。
“执着?陆氏一门一夕遭毁,爹被押于午门斩首,我被卖于清蕙阁,毁了右脸,而这起因都归结于一项莫须有的罪名。霍哥哥,你若是我,你会如何做呢”桃花凄声道。
“我……”他侧首,脸上闪过歉然之色。
“我倒是想问问,张但大人为何要这般,他与我爹自小便认识,结伴同窗十年,如何下得去手。”她厉声道。
“我爹……是有苦衷的。总之……绾儿,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你不能再查此事,把白玉佩交出来吧。”张霍霍沉声道。
桃花缓缓摇头。
“你这是在逼我杀了你么?”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短刃。
“霍哥哥,你是不会杀我的。”她摇头道。
“把白玉佩交出来。”他冲她伸着手。
桃花垂首不言。颈子上刺刺的一疼,短刃泛着银光冷冷抵在她颈侧。
她抬头看他,目光也是如匕首一般冷厉而没有温度的。
“绾儿,若你觉得我会拿一家人的性命来换你的,你便错了。”张霍霍冷然道。
“我只想还我爹一个清白。”
“这清白不是你能还得起的。”
“那么……你便动手吧。”桃花缓缓合上眼睛,颈上短刃侧了侧,寒意逼近骨子里,门却再一次被人推开。
“霍爷,你在干什么?!”
桃花睁开眼睛,进来的竟是季殊,穿鹅黄色衣衫,如一轮破开云雾的暖阳。
她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并不是。
“放开她!”季殊走过来,挡在桃花身前。
“你如何会来这里?”张霍霍看着她,微有些愕然。
“你这几日神思恍惚,我觉得有些不对,便跟你到了这里。只是千般万般竟未想到你要杀桃花。”季殊愤然道,不可置信的看着张霍霍。
“你让开,日后再同你解释。”张霍霍拉开她,却被季殊挣开。
“你若要杀桃花便先杀了我,你可以无情,我不能无义。”
“让开。”张霍霍冷冷道。
“我不会让的,这么些时日竟是我看错了。桃花自小与你结伴玩耍,你若连她都能舍弃,这世上也便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割舍的,我倒妄自以为你是个长情的人。”季殊看着他,脸上闪过坚毅之色。
“你……”
“桃花!”季殊侧身看桃花,扫见她身上的鞭痕,不由惊呼出声。
“如何会弄成这样?”桃花缓缓摇头,无力轻声一笑。
“你放心。”季殊缓然一笑,替她拉上半开的衣襟,“我这便救你出去。”
桃花垂首,隐去眼里的泪意,轻轻点头。
季殊上前欲替她解开腕上的锁链。张霍霍拉住她,眉宇间隐着怒意,“季殊,你想害死我们张家吗?”
“我倒看不出这会害死你们张家,是你要害死桃花。于你张大公子而言,又有什么及得上张家的利益呢?我们这些人,于你而言都是些不值钱的猫狗之命罢了。”季殊冷冷道,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凄苦。
“不要胡闹。”张霍霍沉声道,一把将季殊拽至身侧。
兀的传来兵刃交接的声响,只听嚯喇一声,木门被人大力踹开,背着光看不清容颜,但桃花知道是他——稷亲王李稷。她一颗心稳稳落了下来。
“还不放人么?”李稷冷然道,手中长剑指着张霍霍。
“稷亲王怕是弄错了,此人是罪臣之女,原不该在宫里待着,张某这是替朝廷除害。”张霍霍镇定道。
“是否是罪臣之女朝廷自有论断,将军府何时有了绑架刑囚宫女的权利了么?”李稷皱眉,眼中闪过沉沉怒意。
“不敢。”张霍霍拱手道。他眸色一转,走至桃花身侧,替她解开缚住手脚的锁链。
桃花鞭伤未愈,身体失去支撑,不禁有些踉跄,软软朝一侧倒去。李稷上前扶住她。
“谢过王爷。”桃花虚声道。
李稷并不作声,只面色沉沉地扶她朝门口走去。桃花回头看了眼季殊,季殊轻轻点了点头。
桃花缓然一笑,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张霍霍如何会这般轻易的放了自己。容不得多想,李稷已扶她走至院门,四下寂静异常,她隐约听到一丝细微的响动,不由回头,只见一列守卫手持刀刃自后包抄上来。
“王爷,小心!”桃花惊呼道。
李稷并不回头,侧身拔出长剑,眼中闪过冷光,斜刺而下,守卫应声惨叫起来。剑光横转劈杀一时间竟无人近身,只是一面要保护站于身侧的桃花,他动作不觉凝滞起来。
桃花握着手,掌心冰凉潮湿,却见内中一个守卫趁着间隙自后而上,手中长刀凌厉横劈下来。
她顾不得多想一把推开李稷,刀刃劈出一道凌厉的风声,划破薄脆的衣料。后背剧烈的疼痛起来,牵动遍身鞭痕的痛楚,透入心扉,天地旋转起来,身子再也没了支撑的力道,软软朝一侧倒去。
“桃花!”李稷低喝一声。
桃花最后瞧见的,便只有李稷焦急担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