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绾绾还没回神,被人推了一把,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往前冲了几步,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陆家小子是想干什么?”张将军疑惑地看着队伍里贸然冲出的人影,自言自语道。
将军一侧,站着位倒垂眼、尖嘴猴腮的文官,讥讽道:“还能干什么,肯定是想出风头。”
“皇上最不喜大典被人打扰,陆家儿郎怕是小命不保。”留着白胡子的老官员叹息着摇摇头。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陆绾绾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其中也包括皇上和太后,她不时对上众人探究打量的目光。
她稳了稳神,干脆站着笔直,不再挪动半步。
“天杀的!到底是谁推的她?触犯龙威,这下可玩完了!”她内心咆哮着,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不出一丝慌乱。
陆辛看着这个突然冲出队列的女儿,再听到众官员的议论声,脸都白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素来喜怒无常,这次绾儿怕是小命不保!
“爱卿可是有事?”李华好奇地打量着突然蹦出来的陆公子,顿时来了精神。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绾绾不慌不忙地跪拜在地,低伏着头。
“草民陆皖,乃是八品从监察御史陆辛之子。方才见众大臣皆献诗于皇上,陆皖心痒,也作了一首。”
到底是哪个背后下阴手的,若是她知道是谁,定要这人好看!
李华若有所思,若是他方才没看错,这陆皖是被人推了一把才踉跄而出。
众人见皇上久未搭话,看陆绾绾犹如看个死人般。
只见李华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军爷,“哦?陆郎但说无妨。”
“草民曾听闻百姓夸皇上英明神武、爱才惜才。今儿特作诗一首聊表心意:
天子重英豪,惟有读书高;
满朝朱紫贵,皆是读书人。
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陆绾绾信口拈来,马屁拍的顺溜,身子趴得越发低伏。李华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道低伏的身影。
陆辛注意到皇上并未动怒,悄悄地用袖子擦了额头的冷汗,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腹中。
“好,好一个男儿当自强!”李华龙颜大悦,怎么看这个陆皖怎么都喜欢,“来人,拿朕的御笔来!”
太监捧来赤金箔和笔墨,李华大手一挥,御赐四字“普天同庆”。
众人的下巴都快惊得掉在了地上,这皇上几时转了性子?
上次腊宴有个九品小官打翻了一壶酒,被暴怒的皇上拉去庭杖五十。这如今……陆家小儿凭得什么……
太后在一旁,脸色平静心中却潮起云涌:从未见皇上对哪个人如此上心过,何况那陆皖还是个男人。
陆绾绾接了御赐之物,再扣首,“谢皇上恩赐!”
“宴毕。”
众大臣纷纷出席跪拜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李华温和淡雅,嘴角微扬,看似心情极好。
众人见李华走后,便也纷纷离开这皇宫,再待下去,心脏可是不禁吓的。
“赶明儿我要去陆家拜访。”
“就是就是,看来陆辛要飞黄腾达了!”
“一群墙头草,哼!”
方才热闹的元丰殿,顷刻间便空空荡荡,徒留灯火阑珊。
回家的路上,陆绾绾自然免不了一顿挨骂。
陆辛痛心疾首地指着陆绾绾,手指颤抖不停,“你说你,差点闹了洋相。这出丑倒是没什么,万一你被摘脑袋,你叫爹怎么办?怎么和你九泉之下的娘交代?”
陆绾绾怕陆辛戳到自己的脑袋,赶紧掏出赤金箔,挡在面前,“哎爹,这不是没事吗?皇上还赐给我金箔书信呢!咱回家赶紧给它装裱起来挂在墙上。”
果然,陆辛见到金箔后,脸色缓了下来,“今晚可多亏你机灵。你和你娘亲一样……”他没继续说下去。
陆绾绾方才受了惊吓正委屈着,现在听到“娘亲”二字,只觉得鼻头突然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停。
她想娘了,小时候每每受了委屈,娘都耐心地抱着她,直到她不哭,再像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包桂花糕来给她。
陆绾绾越发的难受,低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言不发地缩在凳上。
陆辛见到女儿打焉,也不再说话,手搁哪里都觉得不对。
快到陆府的时候,陆绾绾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抬头问道:“爹可看清,领舞之时我身后那人是谁了吗?”
“是太傅家的大公子黄杰。”
“黄杰……听太常寺卿说去年和前年领舞之人都是他。平日里练舞时,他总与我作对;连在练武场上也曾几次下狠手打伤了我。如今看来,他是在记恨我抢了他的名头,故意算计我。”
陆绾绾目光微沉,黄杰,这仇算是结上了。
“殿上可是他推的你?”陆辛面露怒色,“这黄公子肚量未免太小了些,分明是想置你于死地!”
陆绾绾看陆辛生气了,忙撒娇哄道:“爹何必为了个臭小子置气?我们快些回家守岁去。”
陆家大堂的火炉里烈火熊熊,陆绾绾同家人们坐在一起饮酒。
她捻起一点盘子中的花椒放入酒中,细细抿着。听老一辈的人说这样能驱寒祛湿,也是元丰朝惯有的传统。
陆绾绾同大家讲练武场和练舞时的一些趣事,引得大家欢笑不断。
陆府里灯笼摇曳,喜庆祥和。阖门守初夜,燎火到清晨,就是此番景象。
整个长安城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爆竹声不断。
此时的椒和殿中,也同民间寻常百姓家一样在守岁。
李华抱着个鎏金百花暖炉,慵懒地靠在虎皮榻上,陪着太后在下围棋。
对战一开始,太后就步步紧逼,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皇上年岁也不小了。今日早朝众臣上书立后之事,太傅已同予提过。皇上为何要拒绝立后呢?这国不可一日无后,后宫也不可一日无主,还是早早册立皇后罢了,这样予也可放心。”
太后缓缓地说着,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张夫人候在一旁,时不时地替太后剥上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听到“立后”二字,耳朵竖尖了听,心中暗暗欢喜:如若皇上太后要考虑,她入宫最早,也最得皇上欣赏,自己便是第一人选。
李华却如闲庭信步,不理会对方的咄咄逼人。
他听到这些话,眉头紧皱,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上朝大臣们上奏,这下朝了太后又嘀咕,连下个棋都要谈及此事,甚是心烦。他只想立一个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女子为皇后,可田中策和阿父都逼得甚紧,实在是……
“母后你整天唠叨立后的事,不如我们来比一场。若是你赢了朕,朕便依你;若是朕赢了,这立后之事还望母后不要再提。”
说起立后,不知怎的,李华的脑中,陆皖矫健的身影一划而过。
“疯了疯了,陆皖可是个男人!”李华心想,懊恼地晃了晃脑袋,“我怎会想到他……”
“行。”太后答应的极为痛快。
李华落子极快,希望速战速决。但过了不久,他就开始紧张起来,太后的棋艺非常人所能比,着实不能低估。
在平常,李华和大臣们下棋,二三十招便可完败对手。而眼下,他不仅不能轻松取胜,反而是太后险招叠出。
李华的手心开始冒汗,每一步对他来说都变得如履薄冰起来。这每一步都不能出错,不然,他就不得不在田贵妃、张夫人、冯夫人中选一个人当皇后了。
下到第三十二手的时候,太后以弃边子为饵,意图诱捕李华的二块腹子。
李华果然中计入伏,棋局出现了双征的局面。李华冷汗涔涔,前思后虑,久久难以下着。
“皇上,是否认负呢?”太后笑意盈盈,仿佛看见了新后的登基大典。
李华并不回答,他冷静的扫了几眼棋局,嘴角慢慢浮现一抹笑意,举棋的手缓缓落下。
这一落具有四两拨千斤之力,整个棋局豁然开朗、乌云见日。
李华松了口气,张夫人忙替他擦了擦汗。李华抬眼看着太后,眼中精光狡黠,“母后,先前的话可作数?”
太后无奈的苦笑,自己的儿媳妇怕是没了指望,只得投子认负。“自然作数。予何时骗过你?”
宫外响起阵阵爆竹声,新的一年在宫人们的互相祝福中,缓缓来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