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星宫。
自从魔劫降临,沧澜界天道为魔界所压制,紫微星宫的日子就非常难受。
这一门大半的本事都在天机术数之上,凭此或是趋吉避凶,或是寻幽探秘,往日与各宗之间交情不浅,尽管自身实力比之剑宗、太华仙宗略逊一筹,但也无人敢惹。
然而如今天机不显,他们一身本事算是被废了大半,如今在正道联盟之中,也只能配合推算荒陵域中秘境的位置,或是发展一下副业,担任沧澜玄天大阵的监控与修复工作。
洛清河捧着紫微垣盘,眉头拧成个川字,心中对未来充满了忧虑。
她是紫微星宫倾力培养的天骄,然而如今却连一般的天机测算都算不准,这实在教她无比挫败。
“剑宗那北辰殊回来了,他的身上似乎又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倒是与那句卦辞相合……”
洛清河想到不久之前在北斗剑宗见到的北辰殊,心中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疑惑,“可是,总归是有哪里不对……”
在她心中,依旧不能忘却当年在东域山海殿时见到的墨景纯,也觉得此人的命数倒是与宗门几位祖师算出的卦象更为相合——天赋异禀,先是备受剑宗看重,后又因一些事端与剑宗决裂……
正当她苦思冥想时,忽地有一阵异样的波动传来,教她先是微微一怔,尔后反应过来,霍然看向紫微垣盘。
便见此时,那紫微垣盘竟在她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飞速旋转起来,密密麻麻的格子晃成一道道残影,教人根本看不分明。
洛清河呆呆地看着,感觉这真是见了鬼了。
片刻之后,紫微垣盘停了下来,然而那卦象却是诡异至极,她根本解不出来——或者说,这卦象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本就属于废卦。
“这情形似乎有些眼熟?”
洛清河仔细回想了一番,便记起来当年在山海殿,她曾为墨天微算过一卦,那时卦象便与此时十分相似!
“难道又是一个天机被遮掩的人?又或者,是墨景纯回来了?”
也正在此时,紫微星宫的古殿之中,几位太上长老忽地睁开眼来,齐齐愕然看向剑宗方向,她们感觉到了,剑宗此时……似乎有些不对。
“我去看看。”
一位太上长老说了一句,便真身亲往剑宗而去。
其余太上长老看向殿中的巨大星盘,星盘之上无数禁制闪烁不定,正在全力推衍。
然而当光芒黯淡之后,星盘上的卦象却与紫微垣盘算出的一般无二,令人一头雾水。
璇玑仙子看过之后便摇头叹道:“罢了,如今沧澜界天机不显,推算时常有误,还是等等看剑宗那边的消息吧。”
其余太上长老也觉得有理。
紫微星宫察觉到了变故,其余宗门自然也能察觉到,便纷纷遣了人往剑宗去探寻其中缘由。
不单单是他们,就连在荒陵域内寻落单正道弟子下手的那些魔道中人也隐约有所感应,有些没放在心上,有些却立刻警惕起来,将消息传回了逆旅宫、天魔宫之中。
“剑宗内似有变故?”
便有一位魔道巨擘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旋即与另外几位大能一同,往荒陵域来了。
原本他们早已不将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的正道联盟放在心上,奈何数十年前,清晏魔主与鸿影、照月等数位魔主忽然失去联系,又过了十余年,除清晏魔主外,鸿影等人的魂灯竟是在某一日同时熄灭,登时便在逆旅宫、天魔宫高层之中掀起了一番大动荡!
若不是还有清晏魔主在上面压着,又自魔主处得知,几人其实是去了魔界,魂灯熄灭只是因为已经成功转化成了魔族,他们恐怕早就闹起来了。
如今清晏魔主尚未返还,他们想到鸿影、照月等人竟已成了魔族,心中又羡又妒,一心便想着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等魔主回来见了他们的心意,自然会多有照拂,也能让他们尽快摆脱这卑微的人族之身。
故此,几人才如此积极,甚至在离开之前还对魔道众人下了命令,让他们集结好后,一同赶往荒陵域——若能趁火打劫,自然最好;若不能,他们人多势众,也没什么损失。
一时之间,整个沧澜界的局势都动荡起来,唯有魔界通道附近驻扎的魔族,因对沧澜界半点不放在心上,便只如以往一般加紧进攻其他世界。
剑宗。
陡然诡异起来的气氛,即便是那些远远观望的弟子们也察觉到了。
先是那位一看就超厉害的太上长老脱口而出“欺师灭祖”四字,顿时教这些弟子大骇,原来这打上门来的不是魔修,而是一个叛徒——呃,似乎这两者也不是对立的,这肯定是个背叛了宗门又投身魔道的奸邪小人!
他们并不知晓“墨景纯”这个名字,只下意识地将她当成了与器宗那纪凌尊者一般的叛徒,心中更加恼怒了。
被魔道打脸,虽然很气愤,但双方本就对立,没什么好说的;可被一个叛徒打脸,这是个有血性的人就不能忍!
只是,即便他们有再多愤愤不平,在听见德卿剑仙那句“你有办法离开沧澜界”后,都咽了下去,心中突然升起了无尽的希望。
他们并不是蠢货,虽然对宗门极有信心,但也觉得眼下这局势……不大好,即便最后正道能压服魔道,碧仙海上还有无数魔族呢,他们真能逃出生天?
即便能,这一过程中又要死多少人?
没选择的情况下,人们会有背水一战的勇气;而一旦有了另一个选择,谁又会愿意拼死一搏呢?
这时候没有人说话,然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墨天微与修源剑仙二人身上——如今,剑宗的未来就落在他们身上。
即便有人身怀傲骨,不愿与一叛徒妥协,此时此刻也不能开口——他们自己能不畏生死,却不能强求所有人与他们一样。
修源剑仙已是额头冒汗,这样的感觉已经多久没有体会到了?
自从修为越来越高,自从他成为沧澜界的最强者之一……即便是当年被清晏魔主重创,他也从未如此煎熬过。
输给清晏魔主,他心中沮丧,但却更多的是不甘,并未因此而丧失奋力向上的念头,仍将他作为必须击败的对手;然而被墨景纯逼迫,被宗门几乎所有人那满含希望的目光注视着,他却感觉自己心中好似有什么原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崩塌。
从没有哪一个瞬间,他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些年来的压抑对剑宗弟子造成的几乎堪称毁灭性的影响。
他飞升失败,奋力一搏兵解转修,成为散仙后又艰难渡过七次天劫——他是一个怕死的人,但是若只有他一人,他宁愿与沧澜界同生共死,也不会接受墨景纯的“施舍”。
“我不是一个绝顶优秀的剑修,剑宗每代总有弟子比我更加优秀,然而如今……”修源剑仙满心苦涩,“身为剑修,贪生怕死,甚至因此而愿意蒙受如此大的羞辱,这已经违背了剑修的原则——可如今剑宗内,又有多少弟子能有这样的执着呢?”
心气已折,即便宗门能保全下来,又能如何呢?
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在坚持什么。
修源剑仙的痛苦,墨天微是全然感觉不到的,她悠闲自在,与一个标准的反派没什么区别。
剑宗此时的纠结,其实也很好解决,只要她将当年之事说清楚,将剑宗当年放任其余人给她添上的罪名一一洗刷,多少还能扯一张“宗内内部纷争”皮来化解她与剑宗如今的对立,剑宗弟子们接受起她的条件来心里也就更加好受些。
然而,墨天微从未想过要这么做。
当年她认下了凌云起给她准备的罪名,现在就不会反悔来给自己洗白,别人误解也好,污蔑也好,一根毫毛也伤不到她,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如今……
都说杀人诛心,她不想造杀孽,却也不愿轻易让剑宗讨得好处,那便诛心吧。
她给剑宗准备好后路已经是仁至义尽,做什么还要管剑宗未来的发展,一个外人操心这么多,是闲得没事干么?
沉默在蔓延,见修源剑仙迟迟未能作出决定,终于有人忍耐不住了,那也是一位散仙,他开口道:“修源师叔,我们……”
然而即便是他,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他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舍下脸面的人。
但这半句话却好似一柄巨锤,敲碎了“冻住”修源剑仙的无形坚冰,他终于是长长叹了口气,漠然道:“如你所愿——从今以后,剑宗再无灵星峰,再无《无心天书》。”
此言一出,一直等待着他答复的人大多都松了口气,然而即便是再贪生怕死的人,此时心中也有着挥之不去的惆怅,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墨天微淡淡一笑,不见阳谋得逞的得意,也没有对剑宗落寞而产生的感伤,就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局外人,“如此甚好。”
一旦突破了心中的底线,那么再突破一点也没什么做不到的,修源剑仙平静道:“那便请景纯剑尊与我等一道,商议离开沧澜界之事。”
墨景纯有办法离开沧澜界,这件事情已经根本无法隐瞒下去,恐怕就连魔道那边也得到了消息——他不会天真到认为宗门内没有魔道的奸细,这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的一个重要原因。
魔道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不可能再如平时一般小打小闹,必将全力攻击,若不答应墨景纯的条件,剑宗顷刻便会覆灭。
“不急。”墨天微的目光骤然变得悠远,似乎穿透虚空看见了那些即将赶来的各宗大能,“还是等人都到齐了,再来商议吧。”
修源剑仙也便没有再坚持,只是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正在想着什么。
果然,不过片刻,如今正道联盟的各个势力,连带着妖族都有人陆陆续续赶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修源剑仙没心思阻拦,将他们统统放了进来。
入了剑宗,见到剑宗如今的模样,来人皆是惊愕不已,看向墨天微的目光中便带上深深的忌惮。
只是众人在赶来的途中又收到了消息,知道她有离开沧澜界的办法,此时自然只当无事发生过,对她的态度十分友好,甚至暗暗感激剑宗——太感谢你们与墨景纯结仇了,否则以此人性情,恐怕只会带一些与她亲近之人离开,怎会为了逼迫你们,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修源剑仙:不用谢,再谢翻脸。
墨天微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有些人面露异色,只是她全当没看见,微微颔首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走吧。”
待墨天微与众位大能离去,这一场大戏似乎终于是落幕了,剑宗弟子却都半点不觉得轻松,而是面色复杂,心中似是有许多忧愁。
看着那道身影离开,甚至根本不曾往他这边看过一眼,如果是以前,凌云起心中一定会十分难受,因为作出决定不代表不会因选择而痛苦。
但现在,他感觉心湖一片平静,似乎无事发生过。
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从修源剑仙身上看见了当年自己的一点影子,还是他终于走出了多少年前便营造的那个幻梦,明白了究竟何谓“太上忘情”。
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他曾得情,如今终能忘情;他向来至私,如今却终于愿意理解何谓至公。
凌云起没有再与林昭行等人说什么,而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只是事到如今,他的反应如何并不重要,今日之事无疑给众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极深的痕迹。
尹月白露出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自嘲道:“唉!岁月未老,我却已经老了。”
时光一如往常,然而他却失去了踏上剑途时的满腔热血,甚至都不知是在何时失去的……
他不愿安慰自己这是“成长”,是懂得了权衡得失利弊——那根本毫无意义。
或许这便是所有求道之人都要面对的,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得到,一直在追寻,一直在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