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渴望更多的阳光和雨露,它们不会管阳光雨露是否愿意滋润它们;动物需要更多的食物和生存空间,他们不会在乎食物们愿不愿意为他们果腹充饥。
贪婪,渴望而不知满足。
然而,生在这世上,又有谁是真正能无欲无求知足常乐的呢?又该如何区分“知足”与“不知足”呢?
每个生灵都渴望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贪婪并不可怕,因为还有理智的约束,然而这世上还有一种贪婪,它们却能反过来控制理智,如此,便是最糟糕的局面了。
咸腥的空气中并没有漂浮着鲜血的味道,灰蓝的海水也似乎与别的地方并无区别——然而孔羲与虎云蛟鲸的反应,都明晃晃地表明,它与其他地方不一样。
但谁都没有墨天微看得真切、清楚。
在洞悉雷瞳的视野之中,这片海域是一片深沉的红与黑,红的是漂在海水之上久久未散的血祭阵法痕迹,黑的却是冲天的怨煞之气与业力。
这里,曾经举行过一个血祭仪式,那些祭品的血肉灵魂都被献祭给了祭祀之人祈求的存在,半点不存,如今遗留在此处的,唯有它们久久不散的怨气与煞气。
按理说,这样的业力墨天微老早就该发现,但在这片海域,却还存在着另一种奇特的力量,它将这里的异样尽数遮掩,不到近前完全发现不了。
孔羲啾啾叫了两声,埋在墨天微肩膀上不肯出来,他十分敏锐,这里的气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但更多的却是厌恶——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墨天微抚了抚他漂亮的羽毛,她看见的又岂止是这些残留的痕迹?
因洞悉雷瞳的神通在,她还看见了那些被折磨得从惊恐怨恨到麻木的灵魂,一个个,如此凄惨,像是想象之中的恶之极限——然而它却又如此真实,真实地存在着,不是虚构,不是假象。
她深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受控于贪婪的理智,真是可怕极了。”
墨天微并不是什么好人,她杀过的人和妖兽已然能堆成一座高高的京观;她也不是没有杀过无辜之人,甚至于她曾当过一次虐杀者——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就能接受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眼前的浮光掠影,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中,让她再一次明白,这个世界可远不止她看见的美好,还有更多隐藏在黑暗角落之中的残酷。
墨天微难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大概她就算表现得再无所谓再凉薄,也依旧摆脱不了内心深处那一点来自于遥远当年的柔软与温柔吧。
这些死去的都是各种妖兽、蛮兽,并没有她的族人,墨天微知道这是谁干的,他们又是为什么犯下如此罪行。
他们死于自己族人的贪婪,牺牲无数生命血祭,只为了打开跨界传送阵,争夺疆域与资源。
他们一直处于妖族的最下层,蛮兽就不必说了,那些妖兽的天赋也并不好,可以看出来都是些死了也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在从苟活通往枉死的一生里,他们随波逐流,身不由己,生而卑微,死亦如草芥。
墨天微目光游移,透过那些已经彻底湮灭的灵魂,她看见了那些站在云端、高高在上的身影,他们无所谓这些渺小的牺牲,甚至懒得多给予一道视线,在完成仪式之后飘然离去,志得意满。
“这世上,本没有对错,任何生灵……原本便不必为了别的生灵的生死而负责。秩序是为了防止混乱与毁灭,而不是界定对错。”
“他们错了吗?他们没错,他们是强者,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不过是理所当然。”
“那死去的妖兽和蛮兽又错了吗?他们也没错,没人要为了别人的贪婪与突发奇想负责。”
“但于我而言,前者是错的,他们违背了我的道德底线,因为有这样的底线,我才会走上逍遥之道,而非霸道;后者也是错的,他们的死固然很悲惨,然而他们既然不能负责起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没有任何立场指责将他们生命取走的人……”
“这里,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和谐的、道德的、规范的秩序世界啊!”
“而我追求的,是天地之大无不可去,世间万事无不可为。”墨天微摇摇头,将那一缕迷惘与愁绪丢入风中,“无不可为,但心有不为。”
“我,不想成为那样血腥的刽子手,也不想成为屠刀下的亡魂……”
她精神一振,“我还要更加努力,不断努力,求道之路漫漫,我心弥坚!”
突如其来的感悟源自于墨天微心中的良知,也有《无心天书》的缘故在。
自从结丹之后,《无心天书》的存在感就不是那么强了,没想到现在突然又来刷了一波存在感,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提醒——悠着点啊小子,别给我逮着机会,否则分分钟neng死你丫的。
对此,墨天微也只能耸耸肩,习惯就好。
感慨过后,墨天微终于回到了她最初的目的上。
这片海域上曾经举行过一个血祭仪式,目的是打开跨界传送阵,这一点墨天微已经能够肯定了。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传送阵的一些基本常识。
传送阵根据传送距离和传送人数可分为小型传送阵、中型传送阵、大型传送阵,跨界传送阵可能是大型传送阵,也可能只是中性传送阵——因为跨界传送距离虽然十分遥远,但传送人数却不一定。
根据传送阵的性质,则可以分为单向传送阵、双向传送阵、一次性传送阵。
如今的修真界,绝大部分传送阵都是双向传送阵,单向传送阵与一次性传送阵一般出现在遗迹、秘境之中,这都是因为成本和保密的原因,这里暂不分析。
这片海域上曾出现过的,显然便是一次性传送阵了。
建造传送阵,自然需要一个境界极其高深的阵法师,另一个必要条件就是连通的两个地点必须各存在一个同出一源的信物用以建立时空道标。
后者是不可能逾越的限制,但前者,在某些时候却能“通融一二”——血祭就是其中一种。
这当然不是指普通的血祭,而是用以施展通灵术或是神降术的血祭,条件十分苛刻,并不比一个阵法大师出手来得简单。
墨天微能看见血祭大阵,一方面是因为阵法含有太多业力,即便消散后依旧留下了痕迹;另一方则是因为这个血祭大阵是用以施展通灵术的——她看见了通灵的痕迹。
“跨界传送……”
墨天微蹙了蹙眉,血祭通灵暂且不论,妖族是如何获得异世界时空道标的?
既然能确定时空道标,为何不建立一个稳定的双向传送阵,而是要建立一次性传送阵?
“也许是因为最初的时候妖族与异世界还没有达成一致……”墨天微若有所思,“或许,还有防止界面入侵的缘故在。”
墨天微更倾向于第一个原因,至于第二个原因,只要一个早有准备的异世界大能来到沧澜界,他若有心,界面入侵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从现如今两族战场的情况看来,妖族已是骑虎难下,界面入侵只是早晚的事情。
没有异世界妖族的支持,沧澜界中妖族必将一败涂地;为了获得战争的胜利,他们必须要更加依赖异世界妖族,割地赔款,出卖利益……这是一个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的恶性循环。
墨天微对妖族未来将遭遇什么并不在乎,他们既然挑起了战争,那就要承担战争带来的苦果。
她担心的是,那个神秘的异世界,与未来沧浪海妖族全族消失是否有关?
沧浪海妖族是自己迁移走的吗?
若不是,那他们遇到的是何等强大的让他们无法反抗无法求援的力量呢?
……难道那个异世界有这样强大的实力?
诸多思绪让墨三岁有些头昏脑涨,她揉了揉眉心,心想:“这样的事情可还真是不适合我做,我明明只需要抄着九天剑到处砍人,为什么要兼职名侦探啊?”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墨天微清醒了一些,“除非那个异世界是大世界,否则不可能团灭沧浪海妖族还不闹出任何动静——希望不会是最糟糕的情况吧。”
指节微屈,一朵红莲业火落到灰蓝的海水之上,迅速蔓延至整片海域,熊熊燃烧,远远看着,似是给海水披上了一层轻薄的淡红纱衣。
墨天微站在火海边上,静静看着水与火密不可分的异象,眸光一点点变得冷冽,“不论如何,我应该好好研究一下这件事情,为了……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她相信心血来潮时察觉到的强烈危机感,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谨慎行事只是细节问题,重点在于……强大自身,掌控全局——而不是等着别人将一切都探明然后告诉自己。
“谁不是从苟活开始的呢?”她的面容被火焰映得有些扭曲,“只是,我却不愿如他们一样可悲地枉死……抑或是混在尘埃中度日!”
当墨天微在沧浪海上寻找让她不安的蛛丝马迹时,崔定也终于抵达了沧浪海,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人。
“崔道友,多谢您出手相助,我……我实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您了!”容貌姣美的女修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飞快地抬起头看了眼崔定,怯怯道:“只是,我,我修为低微,如今离家甚远,能不能请崔道友相助,护送我回去?”
像是害怕崔定误会,她连忙强调:“待我回到家中,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酬劳,酬劳必然少不了!”
崔定对眼前美人的娇弱姿态却是没有任何触动,相反,他还觉得十分麻烦——这个人是他在极北雪域顺手救下来的,当时她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马上就要被两只妖族洗干净下锅煮了吃。
崔定并不是什么仁慈的人——更确切地说,他绝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酷之人,会出手相助其实是因为……这女人他认识。
也许她并不记得了,但崔定却不会忘记,当年他还没有进入杀戮剑宗时,这个女人曾经顺手将他从一群不怀好意的混混手里救了下来,免得他挨上一顿胖揍。
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崔定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并不会因那一次援手之恩就将这个女人视作心中的白月光为她奉献爱与生命。
当年她救了自己一次,如今自己还她一次,也算是了却因果,崔定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再和她纠缠下去。
“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帮你。”崔定冷漠地回答,“你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去,难道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
美人愣了愣,她,她是离家出走的,然后很快就被人骗了,险些没命,几番坎坷,最后还是落到两名妖族手里差点成了口粮……这样回去?崔道友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美人有些失望,她没有想到崔道友居然并不愿意帮她,扪心自问,若她处在崔道友的境地,必然会帮助自己的!
——她,荣婉婉,就是一个这么高尚的热于助人的人呀!
好在,荣婉婉虽然是一朵盛世白莲花,但却并不是圣母女表,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身上,她叹了口气,拱手向崔定告辞:“那婉婉便与崔道友就此别过,愿崔道友日后万事遂心如意,救命之恩,婉婉必有重报!”
崔定皱了皱眉,“不必,你且好生回去罢!”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下意识地补了一句:“……总之,不要那么容易被人骗了。”
“崔道友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虽然总是遇到麻烦,可从没有真正受到什么伤害呢!”荣婉婉依旧笑得不谙世事,单纯而无知,“说起来,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崔姓朋友,只是他没有你这么好说话。”
崔定几乎下意识便要循着话头追问下去,好悬才刹住了车——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在她面前,自己特别容易被带歪呢?
心中警惕提升到最高,崔定根本不想再说什么,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地御剑走了。
“看来崔道友的事情真的很急啊!”看着天边的剑光,荣婉婉感叹不已,“希望他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平安而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