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山谷坳间生出一阵清风,卷来一抹霜露参半的白草,拂动松柏针叶上的青芽,传出哗哗如雨的脆鸣。
宁红豆依然起的很早,这让斐惊蛰有些不适应:“你是属鸡的吗?刻字不求于一时,你一个人可以刻完那些字,卖我一半,只会更快,所以是有时间再休息一会儿的。”
斐惊蛰自然不是因为懒,才不想起床,是真的太早了,他的生物钟已经被打乱。
宁红豆满脸鄙夷:“就你这样,还想做大将军?”
斐惊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起得早不一定就能成事,你这是谬论。”
是不是谬论暂且不管,反正宁红豆立马就出了门,然后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大团冰水,挥手就抛到斐惊蛰的床上:“爱起不起。”
没有什么事情是女流氓做不成的……
擦黑赶路。
斐惊蛰一肚子怨气:“你真是个冷血的女人。”
宁红豆冷哼一声:“这血啊,还是冷点比较好,不容易发烧,更不容易激动,做事情会理智,百利无一害。”
斐惊蛰朝手心里哈一口热气:“不怼人会死?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教育的。”
宁红豆停步转身:“我没有父母。”
斐惊蛰一愣,有些尴尬:“你是剑修,总该有师父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宁红豆鼻腔哼一声:“我师父不怼人,我师父都是直接拿剑砍人。”
斐惊蛰无言以对。
一路走。
青石可见。
斐惊蛰伸伸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我好像,饿了。”
宁红豆根本不再搭理这人,持剑便开始一天的工作,很长时间之后才慢悠悠说:“饭饱思,饿着肚子刻字更有效率,这饭还是晚上再吃吧,记好自己刻了几个字,最后算钱。”
刻墓文本来是很严肃很压抑的过程。
宁红豆昨日刻了一天。
她发现这很影响自己的心境,她是剑门弟子,剑门的剑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所以她宁愿将这个过程说的铜臭气重一些,也不愿将这种沉重转嫁给旁人。
斐惊蛰并不坏。
没必要害人。
在宁红豆眼中,这少年本来拳打的就一般,若是心境再重一些,怕是就毁掉了。修行,要让自己时刻保持着清醒,心意不能受外界的扰乱,那些故事里说的,持家国大恨,助修为一飞冲天,全是骗人的。
宁红豆不再思索这些名字背后的故事,反而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到刻字本身,剑气的操控,孕穴的调取,剑心的转念……
岁山青石的余音从一道变成了两道。
太阳爬过山沿,宁红豆转身,瞧了瞧远处,斐惊蛰已经刻了一大片工工整整的楷体小字。估计是瞧见了宁红豆的目光,斐惊蛰微微昂头:“没想到我的字居然也能这么漂亮?”
宁红豆想了想,发现确实出乎预料,不过,她怎么可能承认呢:“字漂亮,有什么好骄傲的,女孩子写字才说漂亮。”
一人刻字变成两人刻字,速度确实快了不少,只不过气氛依然沉默,宁红豆持剑与不持剑判若两人。
白日刻字。
暮色回草屋。
字,越刻越多,两个人的交流终于稍稍有些改观,或许是因为太无聊吧。
斐惊蛰时刻都在观察宁红豆:“你的剑气似乎凝练了许多。”
宁红豆全当没听到。
斐惊蛰一心二用:“你似乎不习惯跟人说话?这可不好!”
宁红豆微微侧头:“是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
斐惊蛰一刀差点刻歪:“一个草屋住了这么多天,五百丈的青石墓文快要刻完,你告诉我是陌生人?”
清幽寂静的岁山松柏间,两个甲胄裹身的汉子撇撇嘴,全都下意识的摇头,其中靠树的人叹一口气:“少将军什么都好,就是这女人缘跟桃花债未免有些太……”
另一人呵呵一笑:“情窦初开。”
靠树的甲胄汉子:“剃头担子一头热。”
回:“需要需要上报将军?”
靠树的甲胄汉子:“将军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少将军自己会处理好的。”
回:“若是让申家剑炉的大小姐知道了,怕是不好!”
靠树的甲胄汉子:“三妻四妾不是常有的事情吗,申家难道还管得了咱少将军娶几房妻妾不成?你想多了……”
墓文五十万。
青石五百丈。
距离除夕还有两日之时,终于算是刻好了。最后两个字,宁红豆在左,斐惊蛰在右,一人持剑,一人握刀,一人剑字,一人楷文。
碎石飞溅,墓碑成形。
宁红豆三十六孕穴,盈盈焯栎,剑品由赤转橙,半旬有余,算是入了第二剑品。
天色尚早,斐惊蛰下意识的说:“先回草屋吧,我给你沏茶上酒,明日再回洛阳城不迟。”
宁红豆收起木剑,背起放书的木箱:“神都洛阳都能听到鞭炮的声音了,你都不回家吗?你也没父母?做人要孝顺,做事要知轻重!”
斐惊蛰:“我爹娘很忙的,顾不上我,再说,这离除夕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不急。”
宁红豆伸出手:“我急。”
斐惊蛰把他手里拿着的那本花名册递过来:“不差这一日吧,天快黑了。”
宁红豆没有接书册,反而是搓了搓手指:“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斐惊蛰:“什么?”
宁红豆收回手指,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不要让我瞧不起,十八万三千二百七十六个字,一个字,三十文钱,凑齐了送到长乐客栈。”
精确到个位数字。
这让斐惊蛰震惊无比:“你还真数着数儿呢!”
岁山草舍中。
斐惊蛰返回时,院子外面站着一群持剑的汉子,草舍里多了一位姑娘,满眼春色,媚骨天成。
申媚儿是将军府早就定下的儿媳妇,斐南徽就一个儿子,自然就是斐惊蛰。
斐惊蛰还没进屋,一阵香风便袭了过来,申媚儿一头便扎进他的怀里,桃花儿般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活似一只小母猫:“惊蛰哥哥,媚儿来接你回家。”
斐惊蛰没推开申媚儿,但是双手下垂,也没抱对方:“你怎么来了?”
申媚儿头扎的更紧:“是斐伯伯告诉媚儿的,说惊蛰哥哥在岁山闭关修行,可春节快到了啊,不管怎样都是要一家团聚的……”
头,扎的紧,自然能闻得通透,女人有时候,鼻子比狗都灵,申媚儿眉头忽然就皱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