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为什么离开……”他说着,眼神又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慢悠悠的说:“你妈当年怀上你的时候,犯病犯得不是很厉害。但是,有一天她出去了一趟之后,回来就疯疯的特别特别厉害了,四处的砸东西,疯了的乱跑。我没办法就只能把她拴在家里。”
“她去哪儿了?怎么那么大反应?”
“我打听了一下,小卖部的人说她打了个长途电话后当场就晕了过去。掐人中掐醒了之后,就疯癫了……把她拴住之后也总是在挣扎。我看着那肚子一天天的变大,心里也是干着急。她疯的太厉害了,但是又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用铁链栓,只能用绳子。结果,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绳子被她磨断了。”
“后来的事情,我差不多就知道了。”我说。
“那时候,我疯了似的去找她,那时候她都怀了七个月了,也进了冬季,我担心的了不得。我怕她在外面冻死啊……我白天找、夜里找,十里八乡的都找了。可是都没找到。反倒是把自己给折腾倒了。各种折磨,在鬼门关转了个大圈,住了将近半年的院呢。病差不多的时候,抚恤金也花完了。”
他说着,我脑海里就出现了生母挺着肚子流浪,而父亲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最终倒下的场景。
好在后来有了DNA比对,然后,有了今天的日子。
“您没找到就继续开始收破烂,也没再找个人儿陪你?”我问。
“我心里有数,我这样的条件不可能再找到媳妇儿。人啊……都要讲究个命。不服不行啊。我病好了之后,也放下了面子,大白天的也去捡破烂,再后来弄了这么个收废品的地方,勉强能撑着自己的生活。
“前些年,有几次病倒了,也对亏了你香芹妈妈接济,李菲啊……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别忘了要去好好孝敬一下你香芹妈……”
“爸,您放心,我一定会孝顺你也孝顺香芹妈的。可是,您过的这么苦,怎么也不找政府什么的?我们学生都知道很多贫困户有补贴的啊?”
“有,但也有名额。别看我半身残了,可是还有一半能动啊。咱们这个小小的县城,身体比你爸不行的还有很多。虽然咱能争取到,可是能自己活,就不图国家那些钱;能自己干就不给政府和部队添麻烦。你还小,不懂我们这些老兵的心思,你爸这儿可是一直放着党旗和军旗,这东西咱永远都不能丢……”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一边挂着的两面旗。
我不理解他的那种心思,很不解……
像是我初中学的政治,有点假,让我略微排斥。
但是,或许我以后会懂吧?
父亲回屋后,我洗洗脚便准备去睡觉。
躺在床上,心思很乱。对于我母亲的身世,我和父亲却是一样的空白。
她从哪儿来?
她出远门去了市里吗?
让她晕过去的电话又是给谁打的?
我都不知,这辈子或许都是个迷了。
“菲菲,睡觉啦!”父亲见我还开着灯的时候,喊了一声。
赶忙应了一声后,便将灯关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在外面忙活了。
“哎,哎,行!我这就过去!”
我透过窗户,听见父亲拿着老手机挂断电话,而后便去推那个三轮车。
他轻易不出去收东西的,手脚那么不灵便我怎么能让他自己去?
赶紧趴窗户上问:“爸,去哪儿啊?”
“你再睡会,我去收点东西就回来。”他说着,就骑上了三轮车。
我赶紧的穿上我昨天穿脏了的衣服,跟了出去。
走到大门口,将门关死之后,撵上了他。
“你这孩子!咋跟着来了?”他坐在三轮车上说。
“爸,你是不是嫌我跟着去丢人啊?我是你闺女,你就个收破烂的,我就是个收破烂人的闺女。我不嫌丢人。”我说着一屁股坐在了三轮车的后座上。他那么重的东西都能拉,拉着我自然轻松。
“你!你……”她听我说他是个收破烂的,顿时脸就红了。
“爸,我不是个孩子了。虽然在付香芹家里养的跟个大小姐似的,但是我不是大小姐。你也不是个大老板,你就是个收废品的,你宠不了我。这点你很清楚,不是吗?”
他听了我的话,眼神一下就暗淡了下去。
我赶忙抓着他脏脏的后衣说:“你自己很清楚自己是收废品的,却又让我排斥一个收废品的爸爸,那怎么能行?我经历了很多事,我知道如果我还把自己当成个孩子跟你一块过日子,咱们的日子就真没法过了。爸,我把自己的位置都摆好了。你不是老板,我也不要你宠;你是个收破烂的,我就是个收破烂的女儿。”
他听了我的话,眼里泛起一丝泪光,咧嘴笑了。
一边瞪着脚踏车,一边说:“人家都说傻大个傻大个,呵,我看你这么大的个儿呀,一点不傻,比你爸都懂事,好,真好。呵呵……”
“你闺女聪明着呢。等我长大了,好好享福吧!”我在后面笑着说。
父亲听后,又笑了。
坐在父亲的三轮车后面,感觉很好。即使街上很多人都看着我俩,我也没觉得羞愧。
父亲有些不自然的,可我觉得挺坦然。不是我的思想多么高尚,或者说我多么的懂事。只是因为曾经年幼时受过的苦难太过深刻。
那时候被人喊过傻子追着打过,被人喊过妓女围着骂过,这会‘收破烂的女儿’这称呼,真的无所谓。
至少没有嘲笑的眼神,至少没有轻蔑的笑容,至少没有那么多斜视的目光和背后的冷嘲热讽。
父亲在县城里只有几家小饭店和KTV是固定的客户。
而今天的客户竟然是一家KTV,我们骑到那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
KTV在县城的中心,装修的很豪华,但是明显的要比市里那些低档。
父亲蹬着三轮车绕到了后门。
“快点!”管事儿的是个女的,见我们来后打开了后门,先进去了。
我跟父亲从后面拿出了几个装白面的大编织袋子后,就进了KTV。
绕到仓库里,父亲就开始点酒瓶子,点了一圈、算了数后将钱给了那老板娘。
那穿着暴露的女人问我是谁,父亲这次很爽快的答应说:“我闺女,找回来了。”
“是吗?”女人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微微一笑说:“这么好的条件,让她来我们这干吧?我们这就缺个儿高的!她要是能来,老板还能给我块儿奖金呢!哈哈!”
父亲听后,身子一愣,随后指着那女人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嗯?怎么了?”老板娘一皱眉的问。
“把钱给我,不收了!回头你对根子说我老莫以后不来了!”父亲压着股火气似的说。仿佛跟那个叫根子的关系很好。
“嘿!我说老莫你今天犯什么病啊?真不收了?要知道,这KTV一般都是跟酒厂配合回收的啊?根子当过兵,就是看着你是个老兵的面儿才给你这肥差的啊?你要不收,有的是跟在后头抢的!”
“给我钱。”
“不就是夸你闺女几句吗?我也没说错什么啊!闺女条儿这么正,不干这个都瞎了这身子!瞎激动个屁啊你!?”老板娘的火气也起来了。
“闭嘴!李菲,把钱拿过来。”父亲腿脚不便,让我去。
“爸,咱赶紧收了吧。”我看着这么多啤酒瓶、饮料瓶的,回去一卖的话,怎么也能挣个一百多块。
更主要的是,我以前听过许多难听的话,相比于这个女人的话,那些话才是真难听。
“爸,咱赶紧收了吧。”我央求说。
“就是,还是闺女懂事,赶紧收了吧!我说要你闺女好,那是看的起你,也不问问我们云飞啥时候缺过女孩,她要在这儿干上一个月顶你干一年的了!”
“妈的!!”我爸瘸着腿的冲上去,拎起拐杖一拐杖就打在了女人的头上!
“啊!根子!!老莫打我!老莫打我啊!”女人被我爸一拐杖就给撂倒在地,冲着楼上大叫!
而我爸那一个使劲之后,自己也失去重心的倒在了地上。
“爸!”我喊着上去扶他。
“把根子给我喊下来!”爸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说。
一个年龄大约三十多岁国字脸的男人从楼上跑下来,“咋了?大早上的咋呼什么呢?咦?这姑娘真俊啊……”
章记:人生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当我以为摆脱了曾经的劳务市场,当我以为摆脱了曾经洗浴中心,却不知道命运早已安排了另外的深坑在等着我。
如果当初未曾跟着父亲生活,我这一生都会被改写。
但人要讲良心,也都没有前后眼,
受伤也好、跌倒也罢,不要怨天尤人。那都是自己的选择。
而任何时候的选择都是正确的,因为在那时、那刻、所做的都是权衡利弊后,最最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