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早前为洛九天引路的少年再次出现,他对坐在侧座的青年说:“又有客人求见。”
阁主站起身,同洛九天说一句失陪,便径直走出房间。
房中只剩下洛九天、夏含清和那位耄耋老人。
老人还有未尽之言,此刻却绝口不提,反而慢悠悠提起面前的茶壶,倒了三杯茶。
桌上只有三个茶杯。
“小丫头,来,过来喝茶。”老人招呼夏含清。
茶……
夏含清吃甜不吃苦,哪里会喜欢喝茶呢?但是,她不忍心让老人家失望,只能磨磨蹭蹭地走到前面,端起茶杯:“谢谢老爷爷……谢谢前辈!”
倒是洛九天,很从容地端起另一杯茶,对着老人说:“前辈请。”
明明是一杯茶,却仿佛什么庄重的仪式。
老人果真端起茶杯,将杯中深色的茶水一饮而尽,完全没有夏含清想象中细致品茗的悠闲。
她快哭了……
本来以为抿一小口就可以,这怎么还要全喝掉的?
好像有读心术,能看穿夏含清的想法,老人笑了:“人老啦,舌头尝不出味道,顶好的茶,就这么糟蹋了。”
这确实是顶好的茶,不过,老人眉眼之间可没有显露一丝一毫自己真的糟蹋了茶的意思。
他一生少有求不得的东西,再好的茶也不过尔尔。
“小丫头,慢慢喝。”老人笑着说。只是,他真的太老了,面容也不好看,就算笑,也不能从面上显露出一丝慈祥。好在夏含清能感知到别人的情绪,就算这位老人家练气的功夫和他的武艺一样已臻化境,夏含清还是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嗯嗯,好的。”
夏含清微微倾斜茶杯,小小地吸了一口。
只有微微一口。
夏含清发现,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苦呢!
再尝一口,嘿嘿!居然还带着一丝甜味!
越喝越觉得好喝,夏含清没忍住,最后把一杯茶都喝下去。
喝完之后,她甚至还想问老人,能不能续杯。
“小丫头,茶是什么味?”老人问话。
夏含清立刻回答:“甜滋滋的!”
“你知道,它为什么甜滋滋的吗?”老人继续问。
夏含清眼睛亮亮的:“因为这是好茶!”
据说,好茶入口虽苦但有回甘!
听到夏含清的回答,老人摇头:“小傻瓜。”
啊?难道她说错了吗?
下一刻,夏含清听到老人说:“茶甜,是因为我在茶壶里放了糖。”
不、不带这样的!
夏含清从来没听说过,喝茶还放糖的……
又不是喝白开水……
这,老人家,不按套路出牌啊!
“前辈,你这是什么操作哦!”夏含清小嘴一瘪,连操作这个词都憋了出来。
“太苦啦,总要加点糖才有滋味。”
或许是笑的次数多了,老人的笑容看上去自然了许多。
夏含清小声嘟囔:“可明明您自己说人老了尝不出味道的来着……”
苦不苦,加不加糖,有什么关系呢?
“笨丫头。”老人叹气:“我尝不出味道,可是你怕苦啊!”
夏含清当然怕苦了。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苦。为了赶路,日夜颠倒,苦。没有快捷的交通工具,只能坐马车,苦。比坐马车更快的方法是直接骑马,想都不敢想,太苦。
夏含清嘟着嘴,不说话。
洛九天则默默地喝下自己那杯茶,将茶杯放回桌上。
“前辈,她本不属于这里,我要送她回家。”他面对着老人,态度恭敬:“请前辈帮我。”
“哪有那么容易呢?”老人脸上的笑慢慢消失。
“我参一生也参不透,究竟是何种玄妙术法,居然能让人宛如拥有前世今生。”
穿越这件事,并非唯独夏含清与洛九天这一例。而今葬在君天帝陵的王姑娘,就是穿越之人。只是,寻常人根本猜不到,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其中的真相。
历朝历代,很多君王都会秘密下令,寻找穿越者,可惜,也不知道是再无人穿越,还是那些人隐藏的太深,极少有君王能称心如意。
“既然来了,必有缘由,说什么本不属于这里,你怎知,她到底属于哪里呢?”
老人的这几句话,一下子让夏含清慌了。
怎么个意思?
难道,她还属于这里不成?
可不行啊!
电视手机高铁飞机这些身外之物她都不在乎,可以不看,游戏可以不玩,综艺节目可以不关注,但是,她所有的亲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舅舅哥哥等所以的亲人,都在地球上呢!
如果被判定不能回去,那就从今天开始,她会被一日比一日重的思念压垮的!
而且,大家该有多想她啊?
“前辈,老爷爷,请您说清楚好不好,我是回不去了吗?”夏含清很慌。
老人反问:“这里不好吗?”
这里,这里……
夏含清不能说这里不好。
这是一个真实而完整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循着既定的路线在行走,这里很好,如果她不在这里,那就更好了。
老人叹息,“我确实不知道你该怎么回去,但我早前卜卦,还是得到一些指示。”
听到老人这句话,夏含清立刻盯紧了老人的脸,一双眼眨也不眨,生怕错过老人脸上细微的表情。
“如果我告诉你,你能回去,而他,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你怎么选?”
怎么会这样?
夏含清愣住。
明明是一起过来的啊!什么叫“他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难道,穿越这种事,还会限定次数吗?
“你怎么选?”老人追问。
“我怎么选?”夏含清快哭了。
这种事,让她怎么选?
那个世界,有她所有的亲人,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习惯了那里的一切。
而这个世界,有洛九天。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面临这种二选一的境地。
怎么选呢?
是为了亲人放弃洛九天,独留他一个孤零零在这个世界?
还是为了洛九天放弃曾经的一切,和洛九天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根本,没有办法选。
家人很重要,她不能放弃。
洛九天……
有些事,本不该放在天平的两端。
没有答案。
夏含清觉得眼皮痒痒的,自己好像要哭了。
眨眨眼,把泪意憋回去,她一点儿都不想哭。
不选了,不选了,怎么可能选的出来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爷爷夏无意说过,她夏含清是世间福泽最深厚的人,她不要做选择题,她一个都不打算放弃!
揉揉眼,强行让泪腺停止工作。夏含清问老人:“老爷爷,你先前是不是说,除了我们要找的人,跟着我们过来的,还有几个小东西?”
老人却摆摆手:“出去吧,我累了。”
夏含清还想再问,却发现,老人真的睡着了。
她轻轻站起来,扯扯洛九天的衣服:“那我们走吧……”
声音很轻,不过洛九天听得见,他很配合地跟着夏含清离开房间。
有值守的人把他们一路送到地面,入目还是早前那一副热闹景象。
“洛九天,你会喝酒吗?”夏含清闻着酒馆里飘散出的味道,忽然问出这个问题。
洛九天想说,他在调养身体,不宜饮酒。
但他更知道,夏含清,或许需要醉一场。
夏含清不会喝酒,她入座之后,只觉得浑身都不适应。最后,她站起来,像是一个落荒而逃的可怜虫。
洛九天到客栈,进入房间,就看到夏含清趴在桌子上发呆。
一个小酒坛被放到桌面上,洛九天以茶杯当酒杯,给夏含清倒了一杯:“想喝酒?”
夏含清接下之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在手里。
“含清。”洛九天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你不要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保证,我会找到回去的方法,和你一起回去。”
仅仅如此吗?
夏含清把酒杯里的就送到嘴里,又苦又涩,特别难喝。她努力又努力,才终于把口中的酒咽下去。
只这一小口,她几乎憋出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啊?”
“傻瓜。”洛九天摸摸夏含清的额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忍不住心疼。
“他说你回不去,洛九天……”夏含清似乎已经醉了。她整个人扒拉着洛九天,眼睛并不聚焦。
“他说洛九天回不去,回不去……”夏含清的脑袋被洛九天按在肩上,她顺势趴在那里。
“回不去,到底能不能回去……不回去……”她似乎是太急,有些语无伦次。洛九天轻声安抚:“含清……”
“那是我的世界,我想回去的,可是,洛九天在这里啊!可是,这里才是洛九天的世界啊!本来,本来就不是选择题啊!”
夏衫太薄,洛九天能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湿意。
他的小宝贝,他的夏含清,现在哭了。
他们的相遇,就像是没有排练过的剧本,没能设定下应有的波折与坎坷;从确定心意开始,他们两个人就自然而然成了情侣。也曾历经生死劫难,他们把彼此当做义不容辞的责任。
至于他们究竟是否相爱,那爱又有几分,从不曾有一个答案。
洛九天知道,夏含清这十几年,过的太顺。她是全家人的大宝贝,她的心意,总是被顾及的。
她不需要做什么选择,甚至从不曾被放置在那样的境遇里。
所以,被最好的朋友修改志愿后,伤心流泪的是她,念念不忘的是她,替朋友打掩护的,还是她。因为,那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而夏含清的自私,一贯被隐藏的很好。因为,她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理所当然。
就像价值连城的小屋,在夏含清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属于她,就像她一降生,就有红霞在肩,披雷踏雪。
夏含清曾经不止一次地表示,洛九天是他的。
理直气壮。
但是现在,夏含清为他哭了。
因为,两个人之间的事,从来,就不该只由一个人做选择。
以爱之名,只是胁迫。
“含清。”洛九天把酒喝下去,双手搂紧夏含清。
“当初,如果没有你,世界上已经没有洛九天了。无论是月神庄的后人洛九天,还是扬川洛家的洛九天。我在这个世界,虽有遗憾,但无挂牵。时至今日,唯一的愿望,就是陪着你,一生一世。”
“如果,你不在这里,那么,我在这里,有什么意义?难道,你忍心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
“怎么可能?”夏含清猛地抬起头,看着洛九天:“你是洛九天,你是洛大侠,你是月神庄的传人,月神庄都消失百年了,外面还有他们的故事,说书先生知道,路边的小儿也知道,我还听见他们唱的童谣呢!你的爹娘都没有死,他们只是藏起来了,你难道不想找到他们吗?”
夏含清双眼红红的,眼泪胡乱淌在脸上,很不好看。
洛九天却笑了。
他温柔地拿出手帕,替夏含清仔仔细细地擦脸。等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才说:“父母予我性命,感激不尽。但他们放弃了我,选择过自己的生活。临别时既无赠言,也不曾告别。我又何必去追寻?”
“可是,这是你从小生活的世界,你在这里能随意使用你的长剑,你武功高强,是大侠,你再也不必为了缺少的药品而皱眉,因为这个世界药品丰富……”
“如果这里没有你。”
洛九天打断了夏含清。
“我武功了得,我医术高明,那是因为,我靠着他们保命。以前我没得选,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
如果,这里没有你,我的武功,我的剑术,有什么意义?
回到曾经东躲西藏、狼狈奔忙的生活中吗?
余下的时间,夏含清没有再说话。
洛九天等她情绪恢复过来,带着她去洗漱,回来休息。
或许喝下去的那点儿酒挺有效,或许是哭过之后情绪得到了发泄,夏含清睡得很沉。
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在吃完早餐走出客栈的时候,夏含清对洛九天说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找到回去的办法,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以后再也回不去了。只是,现在,我们在这里,就安心地,过好每一天吧!”
想法倒是挺好。
可惜……
“图渊,交出蛇杯,饶你不死!”
锅从天降,不对,是祸从天降。
夏含清和洛九天刚刚在冷饮店高价买了两个冰淇淋,还没舍得吃呢,才走到巷子口,就被人拦住了。这几个人手里拿着剑,大白天还蒙着面。
“我是不是该练武功?”夏含清拿着冰淇淋,呆呆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