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用茶。”
还没有桌子高的男童举着茶往桌子上放。
知府看的心惊胆战,唯恐热茶撒了浇这孩子一头,忙伸手接过:“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男童被他接走了茶便不知道干什么了,在一旁呆立着。
知府看他一眼指了指桌上的果盘:“吃吧。”
男童想了想果然伸手抓了一把往桌子后站着吃起来。
这分明就是不懂事的孩子,知府摇头无奈。
少夫人的侍女病了,她本来就只有这一个侍女,再加上窦县那边人手不够了,光州府这边也抽调不开人手,她就让自己的侍从去了。
知府原本要将自己的侍从送来,武少夫人不允许。
如今这个时候正缺人,不要让人浪费在伺候人这种小事上,伺候人也没什么可做的,自己有手有脚力所能及,至于其他的些许小事让小孩子们来就可以。
少夫人这是替州府解忧,多养一些孤儿吧,在武少夫人的带动下,他们这些官吏也将家丁送去做事,女眷们也在家宅中力所能及的亲力亲为。
“少夫人在里面生气了吗?”知府喝着茶,有意无意的向这个孩童打探,一面探头向内里看。
武少夫人在街上抓了两个写信先生回来已经传遍了,知府当然也知道了。
少夫人没有将人送到府衙,是要自己处置吗?很生气吗?
孩童嘴里塞满了干果摇头:“不知道。”
“你去里面看看。”知府指点他,“少夫人要是生气,我就先告辞,过会儿再来。”
不懂事的孩子却没有言听计从:“少夫人让等着。”
“让我等着,又不是让你等着。”知府不悦道。
孩童把干果塞进嘴里,踮脚看桌上的茶:“不是让我等着,是让我看茶的。”说着去拎一旁炉火上的茶壶。
看他拎着茶壶摇摇摆摆,知府忙喊住:“不用了不用了,不喝了不喝了。”
“怎么不喝了?是不是药味有点大?”李明楼说道,从外边迈进来,“这是新换的茶,能驱寒气。”
知府忙站起来喊了声少夫人。
李明楼颔首还礼,对拎着茶壶的孩童道:“你的事做完了,去院子里玩吧。”
孩童应声是将茶壶放回炉子上跑出去,都没有想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还少一杯茶呢。
知府便自己拎起茶壶给李明楼倒了一杯茶,李明楼道谢。
“这些孩子,还要少夫人照顾呢。”知府说道,看了眼门外,那孩子果然就在院子里玩,他再看李明楼,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像是坐在云堆上,“少夫人其实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李明楼一笑:“所以正合适。”
合不合适她说了算,知府只是表达一下关心,不需要真的为此上愁,武少夫人真要侍从算什么难事?不要自有不要的原因。
知府言归正传:“少夫人,上次商议的请世家大族借田地的事,好像不太顺利。”
李明楼的声音很动听,天真又清透:“他们不愿意?”
“他们也不是不愿意。”知府明白这些人的想法,斟酌道,“他们是担心以后收回有麻烦。”
李明楼笑了:“真有意思,他们不担心现在能不能活下去,而是担心以后。”
知府讪讪又整容:“是,他们就是好日子过舒服了,忘了先前担惊受怕了。”
“大人要让他们知道如今的形势。”李明楼道,“田地也好财物也好,人没了又有什么用?就告诉他们,借就留在光州府,不借,就离开光州府。”
这可真是干脆利索的让人害怕,知府也干脆利索的应声是。
“她!她这样说?”
酒楼里围坐一圈等候开宴的男人们不可置信的喊道。
知府一脸坦然:“是啊,我可没有骗你们。”
“这是威胁!这是抢夺!”一个年长的老者坐下来,带着几分冷笑,“与叛军又有什么区别?”
知府没有因为他这个指责愤怒争辩,而是笑了:“实不相瞒,武少夫人就是这样的人,民众们都知道武少夫人是仁慈善良济世救民,但是这世道救人是要靠杀人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端起桌上斟好的酒喝了口,端详着酒杯。
“她要是不残酷,哪有今日守得了城池养的住民众,你们真当她是个深闺里赏花月悲春秋的小姑娘啊?”
厅内的男人们对视一眼,他们当然也不是天真无邪的少年人,就算这女子是,她的男人可不是,她身边的人也不是。
一个男人坐在知府身边,举起酒杯,语重心长:“宋大人,这件事不能这样干啊。”
知府给他碰杯:“田八爷,这事真没别的办法了,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共抗艰难,先活下来,别的都好说啊,没了东西还能要回来,人要是没了,那东西你能留住?”
田八爷要说什么,旁边有人先开口:“宋大人,我们不是不共抗时艰,是这种方式我们不能接受。”
知府看向他:“什么方法?”
那人文质彬彬带着儒雅气,声音也不急不躁:“既然是共抗,那我们不能只出钱出物,我们也应当出人。”
知府捏着酒杯哈哈哈笑:“你们的人打仗不行,还是不用了。”
“打仗不行,我们可以做决策。”那人说道,“大人,如今光州府领半个淮南道,只你们官府和武少夫人太辛苦了。”
知府明白了:“你们是想代替官府?”
“怎么叫代替?”那人纠正,“是分担,我们帮官府来做事。”
其他人也便纷纷开口。
“是啊,既然是共抗,那把我们当个人,别只当个牛羊。”
“我们可做的事多了,哪一家没有青年才俊?”
“武不动刀枪,提笔没有问题。”
“我们也不要抢武少夫人的风头,外边我们不出头,内里做事默默无闻总可以吧?”
耳边嘈杂,知府忙抬手制止:“行了行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
大家停下来看着他。
知府放下酒杯神情肃重:“不行。”
众人一怔旋即再次嘈杂指责的,劝说的乱纷纷,但不管他们怎么说,知府只是摇头。
“如果有事需要人手,我们会从你们中挑选分派,但你们要分割官府之权,那是不可能的。”他道,他说着站起来,“这件事不用说了,你们还是回去赶快说服家人,整理好田地,否则就收拾东西准备走吧。”
厅内的人纷乱,看着知府甩开疾步向外。
“宋嘉呈!你就半点不肯为我等说话?”一人高声喊道,“你可是我们光州府的啊,那武少夫人才是外人。”
知府已经许久没有被人提名挂姓的喊了,他脚步微微顿。
“嘉呈兄,难道你只想在那武氏夫妇手下被驱使?”那人一字一顿道,“武氏不过是一介武将,这天下的根基,不是他们。”
知府转过头来:“本官,是天子门生,是光州府百姓父母官,只有天子和百姓能驱使本官。”
说罢再不停顿疾步而去,门拉开合上将内里的喊声骂声隔绝。
外边天色已经黑了,细细的雪粒子刷刷打下来,随从将伞撑开替知府遮挡。
“大人。”作为贴身随从虽然不进厅内,但站在门边也听的差不多,忍不住低声问,“为什么不去帮他们劝说武少夫人?”
自始至终,知府都听从武少夫人的,半点不肯替这些世家大族说好话,连对武少夫人建议一下商议一下都不曾。
正如那些人所说,其实这些世家大族才是光州府的根基,这个武少夫人到底是个外人。
“我还记得大人当初刚来光州府任职,用了一年的时间走访与这些世家大族交好,当时小的替老爷委屈,老爷说要想稳住光州府,就要稳住这些人,怎么现在....”
“经历过生死才知道,以前想的都太简单了。”知府将斗篷裹了裹笑了笑:“世家大族是很重要,也很厉害,但是当时光州府被围困,我向他们请援,他们没有一个出面,要么闭门不出,要么携家逃走。”
虽然是他的随从,随从还是想要为那些人辩解一下:“大人这就难为人了,他们没有兵马,也没办法援助。”
知府看他一笑:“是啊,所以啊,我干嘛还要稳住他们?我当然是紧跟着那个能接到求援不怕贼兵两面夹击,不怕以卵击石,亲自带着一群民壮跑来救城救我的武少夫人了。”
这解释也是无赖了,随从无奈只能笑了。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远处有巡逻的马蹄声,知府在兵马的护卫下向府衙而去。
第二天一醒来,整个光州府都被白雪覆盖了,李明楼站在廊下看着七八个男童女童们扫雪。
说是扫雪其实玩雪,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李明楼的脸上也不时浮现笑。
能让小姐开心就是最好的侍儿,元吉在门外看着也很满意,方二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外边有人要见小姐。”
元吉接过薄薄一封:“商人?”
商人在后门,如果是官府或者世家,都从府衙前边进出。
方二点点头:“说有是小姐最想要的奇珍。”
这也是常有的事,元吉检查过没有毒便走过去给李明楼。
李明楼接过打开,露出奇怪的笑:“怎么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危矣了?”
元吉看去,见打开的信纸上一行字,很熟悉,前几天刚看到过。
武少夫人,危矣。
“项南已经走了。”元吉肯定道,皱眉看方二,“外边是什么人?”
方二道:“是一个男人,大约二十岁左右,穿着斗篷带着帽子,没看到样子,口音不是光州府的。”
刻意遮住了头脸?是怕人认出来还是什么?口音无所谓,他们这里大多数人都会变幻口音。
李明楼道:“请进来吧。”
对方是谁要做什么,没必要费心思猜,见了就知道了。
方二应声是转身出去,很快带着一人走进来。
他穿着白色的斗篷,走在雪地里恍若跟雪融为一体,迈过门槛时孩童们正将雪团扔来扔去,荡起一层层雪雾。
一个雪团恰好砸在他身上,他停下脚步抬起头,风吹起他的帽子,露出面容。
院子里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消失了,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他身上。
真是一个漂亮的人。
“连小君,见过武少夫人。”
大家听到他声音清亮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