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鸦儿那边没有什么新消息。
放弃追击安康山后,他就折返了回了相州,与梁振一起收整北地,那边叛军余众不足为惧,只剩下一个史朝,向更北处逃去。
元吉看着舆图,道:“应该和梁振汇合了。”
李明楼道:“那可以好好休整一番了,此战他大伤元气。”
打仗当然要舍出伤元气的决然,元吉想反驳,话到嘴边一惊,又咽回去,这个道理难道小姐不知道吗?小姐只是感慨一下,他为什么想要反驳?好奇怪,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而且,武鸦儿此战元气大伤,可以说是为了他们拿下京城。
他应该感激他,敬佩他.
元吉深吸了几口气,道:“要不我们增援他些兵马.”话出口还是忍受不了,手放在膝头攥起来。
李明楼摇头:“那可不行!”
元吉的手松开,脸上浮现笑容。
“安康山得到了河东道,现在最危险的是我们。”李明楼道,“他应该给我们些增援才对,他可是我的丈夫。”
元吉笑了,但又觉得不是太想笑,不知道是哪里觉得不对.
“小姐不用担心。”他道,“安康山此战也是元气大伤,短短时日他也不敢来攻打我们。”
李明楼道:“今年冬天是关键,要做好秋收。”
现在是夏天,而且京城这边的秋收指望不上,京城,如同一座巨兽,需要大量的米粮。
“淮南道能自给自足。”元吉道,“再支援京城,也是杯水车薪。”
“连小君最近在剑南道收买米粮,估计差不多了。”李明楼道,“让姜亮给他写封信问一下进展,然后让余钱他们来殿内议事。”
元吉应声是,商议的是民生,他就不用参加了,先去找了姜亮,姜亮作为门客,理直气壮的跟着李明楼住在皇宫里,以至于京城很多人家都暗地里说他是内侍.又贪财又无耻又狐假虎威。
刘范劝过他不要太过了,姜亮才不在意这些名声。
“我都这把年纪了。”他揪着自己稀疏的胡须让刘范看,“等我闭了眼,别人夸我赞我我也听不到了,我还是喜欢现在被人敬畏讨好。”
尤其是被当初他在京城当教书先生时,只能站在人群后踮脚看一眼的世族老爷们。
此生死而无憾了。
这种追求,刘范道不同没话可说,如果不是看在又贪财又无耻的姜亮至今里面穿着打补丁的旧衣,自己拿着针线对着灯缝补破袜子,手里始终端着的是那个旧茶缸,吃的喝的跟楚国夫人身边的小童们一模一样,手里一个钱没有还偷他的钱去买糖他就跟他割袍断义了。
元吉过来时,姜亮正在翻着厚厚的名册,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不知道又在算计哪一家。
大夏几百年的盛世,养了太多了底蕴丰厚的世家,太平盛世民众以血肉滋养世家,现在该世家们养着民众了。
听到楚国夫人让他写信给连小君,姜亮立刻放下手里的事,铺纸研墨。
“京城里的人太多了,而那些世家们把粮都藏起来了,只肯给金银。”他说道,这里不是淮南道,京城也尚未安稳,安康山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不能用兵抄家灭族那一套逼他们把粮食拿出来,“还好有连公子。”
他挥笔如刀言语娇蛮。
“拿不到剑南道一半的米粮就不要回来了。”
传达了让姜亮写信,李明楼在殿内与官员们议事,元吉便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没有住在皇宫里,住在宫门,理由是负责监察那些修葺皇宫的工匠。
方二和姜名在屋子里就着腌菜喝米酒,看到他闷闷不乐忙问怎么了,可是大小姐有什么事。
“小姐没事,我觉得我有事。”元吉拎起米酒喝了一口,将疑惑说给两人听,“我如今跟着大小姐,见到了比跟着大都督时还多的世面,反而变的心胸狭窄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大小姐夸武鸦儿就想反驳诋毁。
“武鸦儿的确是一个值得赞扬的人。”元吉说道,“他勇武能战,除了最初那件事,他也算是言而有信,对我们颇有助力。”
这样的一个人,他应该称赞欣赏,为什么听到小姐提他就反感呢?
“那不是你心胸狭隘了。”方二道。
不是吗?元吉看他,方二冲他举起一杯酒:“那是你警惕的本能更厉害了。”
警惕?
“武鸦儿这么厉害的人,现在虽然跟我们合作,如果将来成为我们的敌人呢?”方二道。
这样的敌人,太可怕,元吉和姜名都神情凝重。
“你看,能不警惕吗?这是本能,他越值得赞扬,就越要警惕。”方二看他们,将米酒一饮而尽,“他毕竟不是韩旭,项云,项南之流。”
他对他们来说不知根不知底,除了捏着他的母亲之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掌控。
原来如此,姜名点点头,元吉散去了眉间的忧虑,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更何况,那个武鸦儿是梁振的人。”姜名道,捏着腌菜哼哼两声,“梁振,现在不知道多得意。”
当初如果不是他们把他赶出京城,梁振也不会有今日。
元吉笑了笑:“他做梦也想不到,是谁给了他的好运气。”
“我梁振所有的坏运气都是因为那个李奉安,他死了以后,我梁振就顺风顺水了。”
相州城门外,身穿铠甲身形消瘦,头发胡须花白的梁振大声说笑,他苍老了很多,但精神饱满,声如洪钟。
“剑南道如今成什么样,小儿都督被一个文臣韩旭扶持,他的女儿,竟然从太原府狼狈而逃。”
身边拥簇的将官们发出笑声。
说起来李奉安一辈子的英明就被他女儿毁掉了。
前方有马蹄声疾驰,卷起阵阵尘烟,一匹大黑马从尘烟中腾跃而来,其上红棉甲黑兵袍的男子瞬时耀目。
“我的乌鸦。”梁振大喊一声,张开双手迎过去。
“武都督来了。”其他的将官们也都一涌而上。
梁振已经将下马的武鸦儿抱在怀里,大笑着拍打端详:“几年没见了?”
武鸦儿笑道:“四年了。”
梁振感叹:“怎么过的这么快?四年了,我竟然还没死。”
想到当初在京城枯坐,他觉得自己甚至活不过那一年。
武鸦儿笑道:“老大人怎么会死?叛军还没杀光呢。”
梁振哈哈大笑:“我的小乌鸦嘴最甜了。”
四周的将官们神情古怪,武鸦儿嘴甜?他们都是振武军的旧人,可从来没有这个感受,只感受到乌鸦的嘴又硬又狠
但再狠再硬也不过是一只鸟,憩息在梁振这个大树上,等大树一死,也就流离失所了,所以大家也不在意。
没想到这只鸟竟然一飞冲天了。
他们振武军也因此跟着声名大振,今非昔比了,诸人都跟着应和大笑。
“老大人先前在说什么?”武鸦儿笑道,“笑的我在路上都听到了。”
梁振哼声:“说李奉安的女儿,带着兵马在太原府,竟然不战而逃,李奉安的脸都丢光了。”
这次太原府的事也传遍天下了,剑南道的李大小姐也算是闻名了。
武鸦儿想着这个名字,有些许的熟悉,当初第一次去京城,他就听到这个名字,李大小姐派人来骂梁振,然后激将梁振进宫见皇帝,最后做成了小儿都督。
他当时想,这个李大小姐不一般啊,后来就听说嫁人了,就再没有了消息
没想到再次听到竟然是这个。
当初看走眼了?或者说,这位大小姐只有计谋,没有勇武....
他同意梁振的话,虽然安康山叛军是很可怕,但不战而逃,委实不堪。
“女子怎么了?女子就该理直气壮?”梁振道,伸手一拍武鸦儿,“我们乌鸦的妻子,楚国夫人,不也是女子?看看她做了什么!”
武鸦儿嘴角弯弯,她啊
“这个媳妇是我慧眼给乌鸦挑选的。”
“看看这夫妻两个,多么般配。”
“想当初,我为乌鸦的婚事愁白了头....”
梁振的话回荡在诸人耳边,开始了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故事,大家能怎么办?谁敢打断?大概只有故事里的主角了吧.
没有人愿意听别人长篇累牍讲自己妻子的故事,多不好意思啊,多无聊啊。
诸人的视线落在武鸦儿身上,武鸦儿站在梁振身侧,认真又入神的听。
“他们夫妻两个就是天作之合!”
听到句话,他展颜一笑,夏日枯败的城池前,宛若百花盛开。
(双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