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五郎被困阵中已经超过一夜。
虽然崔翎晓得,他一定有脱身的法子,但龙须沟两侧的山壁高耸而陡峭,就算顺利出了阵,要从那里脱困,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眼看外面的天色很快又要黑了,她心中又开始发急。
她必须尽快地带着救援赶到龙须沟的山顶才行,否则若是耽搁了时间,再生什么变故,五郎便多一分危险。
但营帐的门前层层叠叠守了好几十名兵士,他们没有得到袁三郎袁四郎的命令,是绝对不会给她放行的。
崔翎尝试几次未果,只好对瑀哥儿说道,“好孩子,你能不能帮五婶婶去找你父亲来一下,就说五婶婶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对他说。”
为了不耽误时间,她甚至直接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瑀哥儿。
她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神情肃穆,“瑀哥儿,若是咱们抓紧时间,你五叔一定还有救的,快点,去找你父亲来!”
瑀哥儿匆匆忙忙去了。
过不多久又着急地回来,他摇了摇头说,“柔然的使臣正在里面,他们不让我进去。”
柔然纪王后派了亲信大臣商议此战可以公布的细节,以及割地赔款和谈的条款。
这是件大事,又十分机密。
议事的主营帐前围拢的将士比这里的多何止十倍百倍。
瑀哥儿小小的人儿,莫说要闯进去,就是大喊起来。里面的人也未必能听见。
他一个人折腾了许久。见实在没有回应。又不敢浪费时间,这才灰溜溜地回了来。
到底年纪还小,遇到点挫折就有些受不住。
他眼睛有些微红,语声带了些哽咽地问道,“五婶婶,我五叔会不会有事?”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西天逐渐染上了瑰丽的云彩,天色也暗沉了些许。
等到了夜里。不论是救援,还是自救,都要比白日艰难上许多。
崔翎咬了咬牙,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五叔一定没事的。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突得变了,“瑀哥儿,等会儿五婶婶要做一件事,若是吓着你了,五婶婶提前跟你说对不起。
但是。不论我怎样做,你都不要害怕。我不是想要伤害自己,只是想要离开这里。你乖乖的,不要动,留在这儿,明白吗?”。
瑀哥儿不知道五婶婶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他却坚定地点头,“嗯,侄儿知道了,不论五婶婶做什么,都不害怕。我不动,就留在这儿等父亲!”
他虽然年纪小,但见识却不凡。
听五婶婶刚才所言,已经明白五叔极有可能从其他的途径逃生。
龙须沟那里的地形,他曾经听祖父说起过的,十分险峻复杂,倘若无人接应,就算五叔安然从地煞阵中逃出,也会十分艰难。
他人小言轻,主帐的兵将不给他放行,他见不到父亲,自然也没有办法叫父亲去领兵救援。
可他知道,五叔不能再等了。
崔翎冲他安抚地笑了笑,“真乖!等五婶婶带着五叔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说罢,她便又到营门前,“几位小哥,我真的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在身,事关你们小五将军的生死,请开个方便之门,放我出去。”
守门的小哥十分为难,但却不肯让出一步,“请五奶奶不要为难我们。”
那人指了指主营的方向,面上露出万般地不忍,但行动却无比地坚决,“军令如山,我们不能放五奶奶离开!”
崔翎呼了口气,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严明的军纪,袁家军才会所向披靡。
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责怪他们。
但她必须要走,五郎说不定还在龙须沟的某个山头上饥寒交迫地等着自己呢。
崔翎不知从何处寻了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将刀刃抵在自己脖颈,“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但你们也不要为难我,我真的是要去救你们小五将军的性命。”
她执着匕首步步紧逼,“现在,不是你们故意要放我走,而是我逼迫你们如此,所以,你们大可不必再为难了。”
那群兵士见状不好,分了几个人赶去主帐报讯。
另外几个却一个劲地劝崔翎,“五奶奶,您快将匕首放下,万一不小心伤到了您,小五将军回来也会心疼的!”
他们言语之中,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甚至觉得,五奶奶一定是悲伤过度,以至于精神上出了幻觉。
越如此,他们越觉得责任重大,万万不能叫她离开,否则若是出了事,就算将军们肚量大不责怪,他们自己也要自责的。
其中一个为首的悄声对着另外一个说道,“赶紧地,去找了王军医大人过来,就说五奶奶好像得了癔症,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看还得带点保心丸,估摸着五奶奶闹过这一阵后,力气衰竭,可能要晕倒。”
癔症……神志不清……
崔翎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咆哮而过。
好吧,虽然她的表现是看起来有点歇斯底里不大正常,但这不还都是这群家伙逼的?
她只是想赶在天黑之前去龙须沟救回自己的男人而已,为什么会被看成是神经病?
若不是她现在急着出去,真的想要劈头盖脸地骂这群脑子不会拐弯的一顿。
但现在她没有时间。
崔翎觉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时候到了。
她的匕首不插.进去,这些兵士一定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的,看他们围得那么紧。一点空隙都不留。就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系了一匹高头大马。那马正好奇地望她这边张望。
她咬了咬唇,将匕首往里面一捅,有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地冒出。
崔翎恶狠狠地说道,“快给我让开!若是你们继续逼我,信不信我当场死在这里?”
她接下来的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你们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是放了我走的罪名重,还要将我逼死的罪名重!”
这句话实在太有分量了。周围的兵士一下子有些错愕。
就趁着他们错愕的这一个空隙,崔翎立刻突围,向着马匹的方向奔跑。
她动作生硬地想要努力爬到骏马的身上去,但是爬了好几回,都以失败告终。
好吧,作为一个在伯府内院长大的娇娇女,她不会骑马才是正常的。
其实,前些日子在来到西北大军大营的路上,袁五郎曾经教过她如何上马,如何控制。后来有机会,也带着她在附近溜达过几圈。
但她虽然记住了该如何上去。但是没有人帮她,她一个人还难以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啊。
眼看骏马上不去,后面的追兵又赶上来,崔翎顿时觉得人生一片无望。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深沉冷峻的声音,“你在干嘛?”
她转过头去,看到一张十分熟悉的中年男人的脸,正是曾经绑架过她一回的柔然狗贼纪都!
崔翎的身子猛地往后一跳,手中的匕首条件反射地对准了纪都胸膛。
她颤声说道,“是你这狗贼!你不要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还虚张声势地在空中化了几道。
纪都一脸无奈地望着她,想了想,还是提醒她说道,“你想要偷的是我的马,你不过来难道眼睁睁看着我千辛万苦才寻到的名驹被你牵走?”
他轻轻咳了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柔然已经和盛朝谈和,我是正大光明出现在这儿的,可不是什么狗贼。”
崔翎愣了愣,随即醒过神来。
身后不断传来“五奶奶!五奶奶!”的叫唤,像是有无数兵马就在后头,立马就要抓她回去。
她来不及思考,冲着纪都问道,“你会骑马对吗?”。
纪都莫名其妙地点头,“柔然的男儿不会骑马,您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呢?我当然会!”
柔然最具有威慑力的是铁骑,游牧民族,马匹是生存的基本条件。
纪都身为柔然第一勇士,若是连马都不会骑,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更令人无语的是,假若他不会骑马,又怎么会有坐骑?
崔翎忙上前拽住纪都手臂,“太好了,你快点上马,带我离开这里!快点!”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迫切,纪都不由自主地就答应了。
他动作迅捷地解开马绳,翻身上马,然后将她拉了上来。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做到了,然后加紧马腿,策马狂奔,很快就将追赶上来的兵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等到离开营帐老远,纪都才猛然回过神来他做了什么。
他不是奉了阿姐的命令前来和袁家军议事的吗?
议题才刚开始谈到第二项,他是因为中途有点尿急才出来解手的,这不是解决完了,心血来潮想看看自己的爱驹,才打那经过的吗?
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摊上了这事儿?
他强力将马驭停,皱着眉问崔翎,“真奇怪,凭什么你叫我走我就走?我又不是你的仆人,凭什么要我听你的差遣?”
再说,他都不知道她这样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要做什么。
崔翎咬了咬唇,愤愤说道,“你绑架过我,害我生了一场重病,这就是你欠我的!”
她目光微深,一字一句说道,“两国正在和谈,但要怎么谈,却不由你呢。倘若我在阿爹面前告你一状,就说你企图害我杀我,你说结果会怎样?”
想要她忘记之前的事,那就必须要按照她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