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呜”一声的动静,让楚亦锋表情有点儿发傻地,侧头看向旁边僵在了那。
他又再次瞟了眼毕晟,瞟了眼黑皮车座子,瞟了眼毕晟怀里的蛋糕袋子。
那装虎皮蛋糕的袋子啊,连汤带水又是沫子的,包括装地瓜酥的袋子都被溅到了,此刻再看到那酥皮碎渣……
就连毕晟这个长相虎头虎脑的小少年,那都真是妥妥的了……
都应该扔到车外面,不能再要了!
崩溃。
窄小的车厢里,立时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
刘雅芳脸色涨红到发紫,全身上下往外冒着热汗。
她手脚、后背、脑门,就没有不出汗的地方,呕吐那一瞬本就难受的要死,感觉就像是差点儿没把心脏吐出来似的。
一路忍着忍着,到底到了家门口来了这么一出,非常泄气。
这一刻,刘雅芳自个儿吐了,吐的心脏都直突突,可她却顾不上自己,满心满眼想着:
女儿的对象?那不管是真事儿假事儿,这都算是给女儿丢了大脸了!
自个儿没能耐,还给闺女丢脸,这一刻她自责的不行。
刘雅芳那只紧捂住嘴的手还放在嘴边儿,呕吐物还从手指缝里往下滴答呢,第一反应就是……
她捂着嘴,脑门是汗,满脸苦色,小声解释道:
“我捂着呢,没捂住。”
短短的几秒钟,楚亦锋反应过来了。
他听到刘雅芳的解释,来不及说话,一把搂起手刹,赶紧开车门下车,带小跑的围着车转了个圈儿,打开刘雅芳那一侧车门子说道:
“阿姨,还想不想吐了?您快下车。没事儿没事儿,不要紧,您这是坐车没休息好再加上晕车,真没事儿!”
说完扶着刘雅芳下车,车里的陈翠柳,也跟着以半爬的架势爬下了车。
“雅芳姐,你没事儿吧?哎呦,你这脸都吐的蜡黄蜡黄的啦。瞅瞅给你折腾的!”
刘雅芳也管不了其他了,可下下了车了。
她好像又闻到一股汽油味儿了,站在毕家墙根儿那,发出“呕呕”的声音。呕的她自个儿眼泪鼻涕的直往下流。
陈翠柳轻拍着刘雅芳的后背,嘟囔埋怨楚亦锋道:
“你瞅你这车开的,一点儿风都没有。人家俺们那的车都给点儿凉风透透气啥的。这车可倒好,能憋死个人!
你还开的前一下子后一下子的,又是拐大弯儿的,一顿乱晃悠!
这家伙把俺们晃悠的,我都不敢说话,再等一会儿我都得吐喽!”
也难怪刘雅芳的大舅能说陈翠柳没啥大心眼子,陈翠柳情绪上头,自然而然地实实惠惠就给楚亦锋抱怨上了。
楚亦锋尴尬地站在弯腰蹲在那的两名妇女身后,一时间除了说:“没事儿吧阿姨?”,他都不知道该说点儿啥好了。
回身看了眼自个儿车,发现两个车门大敞四开的,楚亦锋又赶紧急步走到车跟前儿,打开了副驾驶那一侧的车门。
一手拽毕晟的胳膊,一手拎起蛋糕袋子直接扬手扔在了外面,问毕晟道:
“傻了啊?你怎么还坐在这,不快点儿下车!”
毕晟……
小少年苦着一张脸都快哭了,冷不丁被楚亦锋一把薅下车了,小冷风一吹,他被冻的当即打了一个哆嗦。
毕晟那形象老惨了!
换成往常,换成别人,楚亦锋要是碰到一个这模样的小少年,他都能捡乐呵,都能站在远处瞧热闹笑出声。
可此时他自个儿摊上了,别说笑了,哭都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脸都快要急黑了。
对于轻微洁癖症患者来说,那简直是看到这一幕会全身毛细孔都不舒服,就跟头上炸了一道响雷,摊上了晴天霹雳似的。
楚亦锋曾经在训练场上,刚入伍的新兵连续训练引体向上、练习腾身反转上杠时,那真是有吐的不行不行的。
他看见了马上躲的远远的,见不得,怕给自个儿整恶心喽,一般都等人吐的脸色发绿了,他再上前采访人家的感受。
剩下其余的时候,他身边儿根本就没有坐车晕车的人。
往上数他奶奶、往下楚慈的,有一个算一个,坐车就跟家常便饭似的,哪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晕车的人啊?
毕晟的棉帽子、肩膀上,前大襟、左手连着手腕上,全沾上了刘雅芳的呕吐物。
楚亦锋扬手扔完蛋糕袋子了,转头一瞅毕晟,紧紧地抿起唇角,抿到他脸颊上的酒窝凸显,一把拽掉毕晟的棉帽子,扬手就要扔。
毕晟光着脑瓜,哭腔伸手拦住楚亦锋的胳膊,喊道:
“你别啊!我戴啥啊?”
“还你戴啥?”嗖地一下,棉帽子有多远扔多远,楚亦锋回身看毕晟还得屏住呼吸,又加了句:
“你这棉袄也得扔,等会儿进屋就扔!”
搁农村老家时,毕晟一年到头都不哭,可进了京都城刚几个小时啊,他三次眼圈儿发红,这一次又是。
真是又急又气,快被楚亦锋弄哭了,毕晟也不嫌左手还埋汰着,被楚亦锋吓的紧抓棉袄衣襟,哭诉道:
“你都给我撇了,我咋整啊?我就这一套棉袄!”
楚亦锋脱下军大衣,啥都顾不上了,他直接将军大衣从毕晟的脑袋瓜开始蒙住,低吼道:
“怎么着了啊你就哭!你这毛病必须得改,快跑几步快进屋!”
楚亦锋穿着件蓝色毛衣坎肩,冬日的冷风一吹,吹的他白色衬衣领子颤了颤,紧搂住怀里的军大衣外加毕晟,带小跑的跑到毕家门口。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手背儿被冻的通红,掏裤兜里的钥匙开大门,再次强调道:“赶紧进屋暖和!”
彼时刘雅芳那面也完事儿了,终于被陈翠柳扶着站了起来。
吐的、蹲的,刘雅芳腿肚子转筋,脸上毫无精气神,半个身体重量全压在了陈翠柳身上,瞬间打蔫了。
她被陈翠柳扶着也要进院儿,看到那么个形象的楚亦锋,有气无力道:
“等阿姨缓缓的,阿姨给你擦车,你先放那。”
“不用不用。车那玩意儿刷洗一下就完了。您没事儿吧阿姨?您这脸色确实不太好,快进屋吧,我这就来。”
刘雅芳被陈翠柳搀扶着,进了院儿别说观察小院儿啥样了,脚步一拐,远道都不能走了,直接拐到离大门口最近的梁笑笑的房间里。
刘雅芳进屋直接趴在了床上,再没精气神了,也再爬不起来了,手指头都哆嗦。
又饿又累又刚吐完的,她就觉得要是再折腾一会儿啊,她这人就得扔在京都了。
还有啊,那小汽车,打死她也不会再坐了!
听到陈翠柳连声问:“雅芳姐,你咋的了?到底哪难受啊?”刘雅芳心里气的没法没法的了。
寻思这人咋那么笨吶,你倒是去烧烧屋子整暖和点儿,烧烧开水给我喝一口啊。
“哎呦!要吐死我了。”这句话,刘雅芳说的十分缓慢费劲、格外唏嘘。
之前眼瞅着要晕车包括吐时,刘雅芳是全身冒汗,等下了车蹲在墙根儿边儿“哇哇”地吐时,是全身上下冷的直打哆嗦,心也突突的没个边儿。
她指了指炉子,又指了指外面的方向。心里一个是惦记给那小伙子车吐成那样,一个是惦记毕晟跑哪去了。
奈何陈翠柳干脆脱掉棉鞋爬上了床,伸手直接拽棉被,给刘雅芳盖上了,自个儿也盘腿儿坐在一边儿被冻的直抱拳。
而外面的楚亦锋,只穿着件毛线坎肩和衬衣,正在车边儿抖落刚才刘雅芳坐那位置的脚垫儿。
他抖落了两下,又开后备箱找白毛巾,皱着鼻子屏住呼吸抿着唇,简单擦了擦副驾驶的车座子,擦完了直接将毛巾也扔了。
硬着头皮关上了车门又锁上了。
那车里甭管啥味儿也得那么地了,要不然也不能大敞四开地将车扔大门口吧?
楚亦锋锁完车又加快脚步进了院儿,站在大门口喊道:
“毕晟?狗蛋儿?跟哪屋呢?阿姨,您在哪呢?”
毕晟还披着军大衣呢,他站在毕成屋子的窗前,隔着窗花挥了挥手,喊道:“我搁这呢!”
楚亦锋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另一侧的屋门咧着门缝呢,心里有数毕月妈妈是在那屋呢。
先是推开毕成的屋门,一进屋直接皱眉道:
“这屋不暖和。你姐你哥都住院了,屋子没好好烧。走,去你叔屋里。”
他寻思先可小孩儿管吧,至于毕月妈妈那,等会儿再说。
楚亦锋给毕晟的棉袄扒掉,哄道:
“扔了,听话。等待会儿姐夫给你买新的。这没法洗。”
“怎么没法洗?咋就不能洗?你咋那么事儿呢!哎呀你快给我搁那吧,我自个儿洗!”那架势像是要跳下床抢衣服。
楚亦锋瞪着眼睛,瞪视站在毕铁林床上的毕晟,这回是真压抑不住火气了,吼道:
“洗什么洗?留这屋里不得出味儿?大冬天的,有味儿能开窗户放吗?给你冻成冰棍儿!”
转头拎着毕晟的棉袄出了屋。
心累。
这一刻,楚亦锋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操心,似乎就像以前二十几年从没有过的操心。
他先是去门房拿着簸箕装了十几块蜂窝煤,又往簸箕里罗列了几块好烧的木头柈子,端着簸箕去了刘雅芳所呆的屋里。
没顾得上说句话,又赶紧大步回了毕铁林的屋,隔着门帘子瞧了眼被窝里缩成一团的毕晟,拎起暖水瓶,拿了两个水杯,又重新返回刘雅芳呆的屋子。
楚亦锋是真想对刘雅芳说啊:“您倒是和毕晟可一屋呆啊,我还能省点儿事儿!”
奈何不但不能说,进屋还得问候道:
“阿姨,您稍等会儿,一会儿屋里就热乎了。这屋估计平时没人,就是简单烘烘屋子。恐怕得烧一会儿。”
刘雅芳费劲巴力地坐了起来。
她坐在床上看着穿的挺单薄的楚亦锋,蹲在炉子那忙活,说实话,这一刻真是一下子就对楚亦锋印象好的不得了。
没啥精神头的回道:
“你快放那,我过两分钟就能缓过来了。我自个儿整!”
楚亦锋笑了笑,站起身直接将梁笑笑的本子撕了,边点火往炉子里塞,边回道:
“您快躺着,一会儿就得,我给您这炉子上坐上水壶,您拿盆简单梳洗梳洗。那暖水瓶里有热水,你俩喝点儿热乎水,我去给毕晟做点儿饭。”
这回不仅刘雅芳坐不住了,就是陈翠柳也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从里面往床外爬,摆手道:
“快不用。我给狗蛋儿做饭就行。你快忙你的去吧。你去医院吧!”
最不耐烦跟人得客套来客套去的楚亦锋,站起身只是笑笑,转头出了屋子。
陈翠柳先跟过来想帮忙,跟楚亦锋说了几句话,然而楚亦锋抿唇没吭声,陈翠柳臊了大红脸,啥啥都找不着,感觉自个儿像是帮倒忙的,转身又回去了。
刘雅芳这个当阿姨的,心里还有数楚亦锋是大妮的对象,那更是得没顾得上缓过劲就要做饭的,被楚亦锋笑着拒绝道:
“您快去躺着吧,以后我再尝您的手艺。坐火车都没休息好。我正好给毕月和毕成也带回去点儿热乎饭。”
烧水,一壶接一壶的烧,咕嘟咕嘟水烧开冒泡的声音;当当当连刀切白菜的声音,一刀又一刀切冻肉的声音;灶上煮着白粥也在冒着热气……
楚亦锋还得时不时喊一嗓子毕晟:
“把你那脖子,胳膊,手脸,都用肥皂洗,别嫌水热,好好烫烫!所有的衣服都给我扔一边儿,甭跟个娘们似的废话连篇!”
毕晟正要捡起裤子洗洗的手一顿。
楚亦锋送人送的……在毕家四合院里,当起了临时保姆。
未来丈母娘、未来小舅子,心里再烦,他甘之如饴。
如此接地气的楚亦锋,让很多人意外。
让毕晟成了他忠实的拥护者。毕晟叫楚亦锋“哥”,楚亦锋一口一句“你姐夫我”,俩人却不觉得对话别扭……
让刘雅芳心里再犯嘀咕也印象好的不得了,让陈翠柳不停和刘雅芳磨叽道:
“雅芳姐,真是啥人啥命。”
刘雅芳听完叹了口气。
她打算好好问问毕月,也得好好打听打听那小伙人品、家世、到底是干哈的。
咋当兵的还开四个轱辘呢?是领导是咋的?
只是她不能上来就直接问楚亦锋,万一哪块问的不对,再给毕月丢了脸、漏了怯。
还有钱,她闺女和她大儿子到底还剩下多少?到底经历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