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锋站在门口,发现门口好几双女士皮鞋。
人还没进屋呢,就听到客厅里热络的谈话声。
“嫂子,时间过的真是快啊!
上回在咱院子里看到白雪这丫头,好像还上学呢,是个小丫头呢!
那是放暑假来这玩吧?你说咱们多不扛混哈,就一错眼的功夫,孩子们都长大了。”
梁吟秋笑的十分和蔼,一手拿着桔子往总政政委王大海的妻子——何振云的手上放,一手执起何振云外甥女白雪的胳膊,歪头笑眯眯地瞧着。
“可不是?这可是我家最小的,我今儿个领她来时还说呢,你婶子也不知道敢不敢认了。你瞧瞧都长成大姑娘了。
想当年,我家白雪刚来咱大院儿那时候,跟着你家亦清屁股后面跑。
回家我问她,她抿着小嘴儿说她亦清姐姐长的好看,跟好看的一起玩也能变好看。”
白雪脸上绯红一片,有点儿不好意思和旁边沙发上坐着的楚亦清对视,傻乐了几声。
楚亦清倒是大大方方的哈哈笑了,爽朗说道:
“是,那时候拽住我车座子,小声求我,说是要跟着我去看电影,我说不带她,她还哭了。弄的我赶紧跑家给她拿糖葫芦。呦,白雪,你现在是十八还是十九来着?”
“亦清姐,十九啦。”白雪想起十岁时干的蠢事儿,有点儿羞涩。但仍旧抬头认真地看着楚亦清回答道。
刚回答完楚亦清,就顺着开门声望向门口,一抬眼就看到了换鞋进屋的楚亦锋。
当四目相对时,一时间,白雪觉得自个儿呼吸停顿了一下。
只一瞬,她觉得自个儿又有点儿紧张了,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等她反应过来只有她一人站起时,左右瞅了瞅,更是只能僵在那、没了动作。
楚亦清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她用余光扫了眼楚亦锋。
随后就翘起二郎腿,自然而然地侧过身体,看向了沙发后面的玻璃窗。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弟弟。
心里想着:哼,都不用问,去医院伺候祖宗了!真是被妖精迷了眼,等哪天清醒了有他后悔的!
楚亦清现在看到楚亦锋就生气,控制不住的伤心。她不想和她弟弟多说一句话。
没有暴跳如雷跳起骂楚亦锋,那还是她暗暗告诫自己要长点儿脸,以后他楚亦锋跟她楚亦清没关系!人家就喜欢吃亏,让她少管!
梁吟秋眼神闪动了下:
“啊,回来了。你王大娘来了,这是白雪,还认识吧?你应该有印象。当时你白雪妹妹总跟你姐身后跑。”
“王大娘。”楚亦锋笑着对何振云点了点头,又看了眼白雪,他微蹙眉想了想,笑了,指着沙发示意白雪坐,说道:
“你坐。你这俩大辫子倒是没变化。”
白雪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眼睛看地面,有点儿懊恼,至于为何会懊恼,她自己也不知道。
还是何振云和楚亦锋说话解了她的围:
“小锋那腿,全好了吗?这冰天雪地的,我看你得再养养。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
何振云和楚家的关系,在大院里真算得上是不错了,所以说话自然也很亲切。
之所以关系相对不错,其一是她爱人王大海和楚鸿天是老搭档,其二是她本人相比较院子里其他的军嫂要有文化,梁吟秋是很有文化。跟梁吟秋还算能唠上几句。
要不然她也不能早在多年前,给楚亦清介绍王建安。
这么多年,只保媒拉纤这一对儿,她还不爱干保媒拉纤这事儿。
今个儿来,一是怕她外甥女白雪在大院儿里跟谁都不熟悉,怕白雪刚来再上火,领出门串串门溜达溜达,混个眼熟,时间久了,除了自家也能有个去处。
毕竟九的姑娘家,总不能除了上班就跟自家院子里憋着吧?
二是继上次知道梁吟秋和楚鸿天闹离婚,后来楚鸿天又住院,楚老太太再闹出那么个事儿,她一直没上门。
当时她也不能太突兀的上门打听和没和好啥的,一直不知道楚家怎么个情况,今儿个顺便看看,免得不放心。
梁吟秋心里叹气,说实话,她挺忧愁。主要是楚亦锋那架势像是跟她隔了心。
唠嗑的功夫,梁吟秋还不忘看楚亦锋的背影,看着她儿子爬楼都得扶着扶梯把手了,有点儿心疼,更多是生气。
她就纳闷了,那毕家怎么就那么事儿?那毕月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儿?
明知道小锋因为她跟亲姐姐都吵起来了,还能好意思把着小锋不松手,就非得在医院一宿一宿地陪着?!
难怪亦清骂毕月不要脸。那孩子现在真有点儿不知道身份了。
而楚亦清和楚亦锋这对儿姐弟俩,别说点头说话了,更是连眼神都没有交流,拿对方当空气。
楚亦清听着何振云说着白雪的情况,恰巧看了眼白雪,这一眼就发现了白雪在望着楚亦锋上楼那个方向,心里一动。
何振云说道:
“我小妹妹打电话跟我说,这孩子念书确实打小就一般,就爱跳舞啊!
我听的这个气啊,现在没有文化哪能行?大学生有多吃香,咱们当年那是乱,去大马路上跳忠字舞跳那舞的,可那哪是饭碗?
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对不对?要是当职业选择,怎么能走这条路,多苦!”
梁吟秋满眼慈爱地看向白雪,拍了拍白雪的手,劝何振云:
“其实还是看个人发展。更得看孩子们的爱好。我这人不管那些,他们自个儿的人生自己走,将来也不会后悔,咱们能做的就是适当建议引导,我家亦清这不也做生意了。”
“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孩子爱好,没办法。这不嘛,我就找人让她来咱军区文工团了。我想着管怎么着在眼皮子底下。其实也有打算让她考不进去回去重新复习。
结果我这一看,唉!该着,干什么真得是她自个儿入心。
我家那仨我没操心,我倒真怕白雪这丫头不行,孩子太单纯,不像我家那仨都搁军区长大的,至少闯实。”
楚亦清对着白雪挑了挑眉,两个年纪轻的陪着岁数大的聊,听着那些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沟通。
梁吟秋瞟了眼白雪的身段:
“嫂子,结果你去看她表演,发现她真是那块料吧?这孩子腰条面相,也许真能有大发展。跳舞那都是技术活,谁行谁不行的,就是不提谁,那也藏不住。”
何振云轻拍了一巴掌,笑道:
“对,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她啊,你看坐这不出声,一到舞台上,十几个这么大的丫头上台,真不是我偏心眼儿,一眼就能看见咱家白雪。
那眼珠子都冒亮光,跳起舞来,那是真抓人眼睛。”
楚亦锋一只胳膊上搭着军装大衣,一只手拎着个皮包,路过楚老太太屋时,特意敲了敲门探头打招呼道:
“奶,干嘛呢?”
楚老太太面前摊着一大张报纸,对着门口盘腿坐在床上猫着腰,非常认真地扒着瓜子仁。
一堆瓜子皮,一堆瓜子仁,攒着也不吃,闷头就是扒。
听到楚亦锋动静,人家头都没抬,没稀得搭理她大孙子。
“您怎么不下楼和她们唠嗑?自个儿坐这干嘛?我王大娘她们来了。”
老太太撇了撇嘴。
那都是官太太,说话虚头巴脑的,她们不累得慌,她都替她们累挺慌。
再说了,哪能瞧得上她这个说大实话搞封建迷信的老太太?
哼,那大官媳妇还带个大姑娘上门,还是在这档口,葫芦里不定卖什么药呢!
老太太从何振云带着白雪进屋,只点了点头就喊刘婶儿扶她离开,心话了:
不参与,她等着瞧热闹,看看她那个谁逮谁夸的大儿媳怎么和命争。
人算卦的都说的清清楚楚的,不信拉倒!
要是梁吟秋那个猪脑袋真能折腾明白了,她服!
要是那个猪脑袋没折腾明白,她非得告诉告诉她,该!活该!这就叫命,跟命争那都是瞎嘚瑟。
要是当婆婆的能嘚瑟明白?早就没有她梁吟秋啥事儿了!
楚亦锋站在老太太床边儿叹了口气。
他奶奶这是怎么了?现在谁都不爱搭理,表情不丰富,语言不犀利,几十年忽然改变了,冷不丁的真挺吓人。
楚亦锋特意放轻了声音道:
“等我忙完这几天的,拉您出去转转?快过年了,外面可热闹了。”
老太太终于抬眼皮了,那眼神就像是等着楚亦锋能多说几句似的。
楚亦锋一时被他奶奶那一副看透他的目光瞅的有点儿尴尬:
“忙完真带您出去溜达。我这不是忙嘛。”
忙完?
忙完你爹就得给你整走钻树趟子训练了!竟他妈蛋的骗人!
老太太将手递了过去,楚亦锋这回不是尴尬了,是一时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瞅着他奶奶手心里的瓜子仁,他抿唇接了过来,全扔进了嘴里,顷刻满口留香,含糊道:
“奶,我今天得去医院。我朋友住院了。脖子上都缝针了,还高烧不退。我给您把楚慈喊过来。让他陪您?”
看来他奶确实被憋到了。
也是,之前摔了腰,后来又住了院,自从出院了,不作不闹的始终在家看电视,小兵张嘎翻来覆去的看,给她调台换“为您服务”,她扭头上楼。
现在更是连老母鸡都不琢磨养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估计憋屈坏了。
可?他总不能把奶奶拉医院去吧?
楚亦锋只假设了一下,心里就打了个哆嗦。
一个他妈、一个他姐,他要是再把他奶奶整到毕月面前……恐怕毕月介绍他时连“楚大哥”都不是了。
他姐和毕月打个旗鼓相当,但他奶奶那战斗力,恐怕能骂的毕月再次高烧昏迷喽。
楚亦锋此刻心下决定,奶奶一定要是毕月最后见的那个人。
老太太重新低下了头,只是这回肩膀耷拉了下来,她明白,大孙子膈应她,都膈应她。
继续扒瓜子仁,出声道:
“别折腾小慈。别老搁我面前晃悠。走走走!烦你!”
楚亦锋两手冻的通红,站在院子里,拿着抹布擦着他的车。
简单擦完后,又去仓房拿油桶,只穿着件蓝色毛衣折腾着汽车。
“大鹏?刘大鹏!”
都折腾个差不多了,他也不嫌冷,把军大衣往车里一扔,两手扒在砖墙上,手脚极其利索地腾空一跃,骑在了墙上冲刘家院子里喊人:
“刘大鹏,你小子要不要你那破车了?!”
而楚家的客厅里,越聊越热闹。
只是屋里的几人聊着聊着,就会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时扭头瞅瞅。
楚亦清脸上堆着笑,心里已经被气的不行不行的了。
就连梁吟秋在听到汽车开出院子的动静时,都忘了何振云和白雪就在跟前儿,不合时宜地叹气出声。
楚亦清笑着拉起白雪的手,嘱咐道:
“不知道文工团欺不欺生,你从外地来的,这又快到年底有汇报演出了,要是再跳个独舞什么的,不得有人眼红啊?”
“啊?亦清姐,你可别吓我。”白雪惊恐地瞪着眼睛看向楚亦清。
“切,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有竞争就有不良竞争,人心那东西,你还是别想的太美好。
尤其你要知道,你还在一群嫉妒心很强的小姑娘中间折腾着。小女孩儿那些心思啊!
白雪,你要是不方便提大娘是你亲姨,你提我家小锋,你们都一个军区的。
就说他是你哥,他在大军区有名着呢,有事儿你就找他,等过几天他回去报到了,你没事儿也去作战部看看他。”
“坐车了?坐车了?”
刘雅芳一把薅住毕铁刚的胳膊,满脸焦急之色:
“他爹,多少钱啊?你就上车?我这钱可都搁裤衩兜里呢!”用着很防范的眼神,瞪了几眼吆喝着抢活的人力车。
毕铁刚使劲挣开,脸红脖子粗,大冬天的愣是棉帽子里顺脸淌汗。
刚从火车站站里挤出来,这老娘们成能絮叨了,他的棉袄都快要让她扯碎呼了:
“你轻点儿咋呼,跟着你的得了!走哪哪转向,你不坐车你腿着走啊?你当是你那圃子一把瓜子能嗑全城吶?!”
毕铁刚将手伸进大棉袄里,一层又一层的,直到摸到羊毛衫里的衬衣,还得先解开衬衣口袋上的别针,摸出个信封,递给蹬车的师傅:
“同志,就去这。”
一路上,刘雅芳坐在车里不住嘴地小声嘟囔道:
“能不能给咱拉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