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起,黄瘸子就又成了无亲无故的孤儿。
想到这里,黄瘸子忍不住鼻子发酸,他没有那位和蔼可亲的大娘,但却有一位善良坚强的奶奶啊。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一个油嘴滑舌的老混子,在这一刻居然泪水涟涟,嚎啕大哭起来。
黄瘸子痛哭一场,把情绪宣泄完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个神神叨叨,似人似鬼的家伙去哪里了?
想起这个家伙,他就会脊梁发寒,尤其是那张前后左右都能看见的脸,还有头发后边那双黑洞洞的眼睛!而且,之前在破房子里的梦,是不是也跟他有关?
黄瘸子赶紧踱出屋门,但此时院子里空空如也,那个怪人早就杳然无踪。
莫不是撞见那个怪人,也是自己的梦?
黄瘸子傻傻站在院子中间,差点儿对自己人生开始怀疑起来,估计要不是偏房里传来响动,他很快就想到“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些哲学的终极奥义问题了。
娘娘庙当时只建了一个四合院,中间是供神的大殿,大殿侧后边有两个耳房,黄瘸子的宿舍就在东耳房里头。
除此之外,院子东西两侧还有两处偏房,偏房本来也是要用来供神的,但因为客少,原来张罗事的人也没想清楚该供哪尊神祇,所以就一直空在那里。
但现在空着的西侧房里,忽然传来“咕咚”一声。
黄瘸子心里一惊,他赶紧瘸着腿往西房走去。等走到门口,他心更加悬得厉害,因为西房房门虚掩,之前他亲手上的铁锁也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黄瘸子一把推开房门,果然不出意料,他看到萧使君正盘腿坐在屋里的蒲团上面,看样子正在闭目养神。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谁让你进来的?!”黄瘸子禁不住无名火起,他朝萧使君吼道。
萧使君依旧没有吭声,黄瘸子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这次看见萧使君,他心里不光是害怕,还有那么一丝敬畏。
可是,他还是给自己鼓鼓劲,犹豫半天终于伸过手去,想把萧使君揪起来拽走。
就在这时,萧使君忽然发声了。
“见你所能见,闻你所能闻。前世不能敬,后世不能亲。六亲如冰炭,九族只一人。穷极生恶命,改运在元辰。”
黄瘸子一下子怔住,他虽然不太能听懂萧使君的话,但他还是能听出“前世不能敬,后世不能亲”这两句话意思的。
“后世不能亲”,莫非说得是自己奶奶?“前世不能敬”,莫非说的是梦里惦记着的大娘?
难道这个怪咖,是个神人不成?
他正在胡思乱想,萧使君忽然又大喝一声。
“续灯油,洗锅灶,你命已改,还不跪下!”
萧使君的声音忽然变得跟男人一样沙哑粗厚,黄瘸子觉得那声音威严满满,他吓得两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她的面前,然后磕头如捣蒜地说——
“弟子黄丰登叩见大师!”
就这样,黄瘸子成了萧使君的第一个徒弟,而他很快又给萧使君拉来了第二个徒弟,他也是邪关镇上的老混混,大家都叫他吴大宝。
收了两个徒弟后,萧使君便不再收徒,由黄瘸子和吴大宝在前台主事。
随着萧使君的名声越来越大,黄、吴两人又开始雇人给自己打下手,后来又用善男信女的捐助扩大了庙院。现在的娘娘庙,已经是一个有三进庭院、二十多间房子的大庙宇了。
五月二十日早上,魏阳市刑侦队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报告——《关于请市局派员指导或协助调查邪关镇娘娘庙人员冒用宗教名义、扰乱社会秩序案的请示》。
林瑛推门走进办公室,她低头看到这份报告,刚扫了下题目就朝外面喊起来。
“小余!”
女警官余以清迈开两条大长腿跑进来。
“林队,怎么了?”
林瑛拿着那份报告,朝她挥舞着。
“扰乱社会秩序,这不是治安管理的事儿吗?当地派出所就能解决的事儿,为什么送到刑侦队来?搞错了吧?”
小余摇摇头:“报告是我帮着捎过来的,我看了标题,也特意问了办公室,办公室说,这就是给您看的。”
“开什么玩笑!”林瑛的清秀的学生脸瞬间绷了起来,“局里又不是不知道,最近连出命案,刑侦队忙得都转不过圈了,还送治安案子过来——扰乱公共秩序,调查清楚后派出所直接说服教育、治安拘留不就行了吗?”
施鲢这时候拿着一杯咖啡,吸溜着鼻子走了进来。
“头儿,大早上的,别上火,我刚出去买的星爸爸,给您捎了一杯。”
“我的呢?”小余斜乜着眼瞅他。
“哎呀,姑奶奶,你今天都没骂我呢,我凭什么给你买咖啡?”
“骂?老娘还要剥你的皮呢!”余以清气得火冒三丈。
“哟哟哟,听你说这话就浑身酸爽!跟蜕了一层皮似的带劲儿,赶紧赶紧……”施鲢贱兮兮地央告着。
“出去!”林瑛正在烦闷,她坐在椅子上,拍着桌子怒吼一声。
两个年轻人吐吐舌头,赶紧朝门外溜过去,施鲢关门的时候犹自低声说着:“你说,为什么头儿一骂我,就赶脚着通体舒坦呢?……”
林瑛叹口气,最近魏阳连发数宗案件,虽然它们最终都获得解决,但却总留下许多未能尽善尽美的地方。
林瑛是典型的处女座,完美主义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如果一个案子还留着疑点,她就总会觉得如鲠在喉,如刺在背。
偏偏最近沈老师又遭遇了车祸,而且出事后的她,表现越来越不正常了。
这种情况大概也能理解,做刑侦工作的,都对创伤后应激障碍有自己的深刻理解。因为他们见过的命案、接手的命案,甚至遇到的命案都比常人多许多倍。
而且,有时候他们还会目睹同伴在执行任务中出“情况”。
刑侦队上一个殉职的民警叫老夏,当时围捕一名抢劫犯,老夏带着入职两年的林瑛堵在后巷子里。
之前队里做了各种预案,对现场通道也进行了分析,大家都认为后巷是嫌疑人最不可能选择的通道,考虑到老夏快要退休,所以就把这个“闲差”给了他。
林瑛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