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三国  第3553章战场外的谋划

类别: 历史 | 秦汉三国 | 诡三国 | 马月猴年   作者:马月猴年  书名:诡三国  更新时间:2025-03-08
 
大河之畔,斐潜沉思了片刻,便是从记忆里面调取了河洛的地图,尤其是雒阳八关的情况,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曹军在雒阳城周边,设定了埋伏。

曹丞相还真是……

斐潜微微摇了摇头。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曹操设置的计谋,而是在雒阳的守将定下的策略。

这种中央开花的战术,说破了就自然不值一文,可要是身陷其中,就必然会受到极大的打击。明明已经攻到了城下,结果不仅是没能攻下城池,反倒是自己被敌军包围,这种上下之间的心理落差,搞不好就会士气崩溃,直接原地溃败。

不过么,换个角度来考虑,这或许也是雒阳守将唯一的败中求胜的手段了。

士元前来寻我,想必也是有破解之法了?斐潜笑着说道。

战术上的事情,还是庞统张辽等人更为擅长一些。

庞统眯着眼笑,还是主公知我……

斐潜也笑,别弄险!

好不容易将你个胖黑鸡从落凤坡上捞回来,结果搞了什么杀鸡桥,宰鸟山什么的,那就太亏了。

呃?庞统一下子就卡壳了,眼珠眨巴了几下,不弄险啊……

斐潜点了点头,莫要小觑天下英雄……夫田单、包胥,齐楚之小吏耳,犹能存已灭之邦,全丧败之国。何况今乎?

庞统吸了口气,拱手说道:主公所言甚是。统有些急躁了。

乐毅破齐后,田单退即墨。期间燕既尽降齐城,唯独莒、即墨不下。斐潜缓缓的说道,五年伐齐,燕兵疲否?

庞统点头说道:时日久战,燕兵必疲也。

世人皆以为田单火牛冲阵了得,又有何人知晓其冲阵之前,究竟做了何事?斐潜微微抬头,眺望着大河,火牛冲敌营,怒而奔燕军,所触尽死伤,疲军夜大惊。如此之战,犹如惊涛拍岸一般,夺人心魄,激荡胸怀。然,田单战前做了何事,战中如何准备,皆不见矣。

庞统嘿然,此乃世人常情也。

一谈起田单来,似乎就只剩下了火牛,但是实际上在火牛阵实施前,田单通过神师计,令老弱登城,又是通过诈降来瓦解燕军的士气,并且辅以反间计使燕惠王撤换乐毅,为火牛阵最终获得巨大成功,创造了战机。

这一系列的举动,都是需要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的,只不过世人大多数喜欢高潮,喜欢刺激,这种传播规律符合峰终定律——受众更易记住最具冲击力的结局,也就是一个片段,而不能形成整体的逻辑思维。

就好像以为左口袋倒右口袋就能变出钱粮来,然后就可以吃之不尽用之不绝了。这种毛病,即便是后世砖家也经常中标,毕竟离地太高了,假大空都习惯了。

战争其实是极其残酷的事情。在战国时期,据云梦秦简记载,真实战场的血腥本质就可见一斑,在秦军斩首记功制度下,正兵部队的伤亡率常达40以上。所以一般军队达到20的伤亡不崩,就已经可以算是强军了,而秦兵可以撑到40,怪不得让六国齐声高呼,群体高潮!

斐潜哈哈笑笑,眉毛挑了挑,火牛之后,「齐七十余城皆复为齐」……不知士元可有感想?

庞统闻言便是愣了一下,旋即抚掌而笑,啊,主公不说……统还真没注意到这个……哈哈,确实是可笑啊……

两个人笑着笑着,然后就差不多同时收了笑容,不笑了,面容也严肃起来。

这事情,放在旁人身上,就是个笑话,哈哈哈的不行,可要是轮到自己……

燕国,因为长期和胡人作战,所以一度武风澎湃,也曾经是战国七雄之一。燕赵都是较早的采用胡服骑射,并且进行兵制改革的国家,也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但是很显然笑到最后的,既不是赵,也不是燕。

在田单火牛的背后,燕国打齐国打了五年,在五年占领齐国七十余城的情况下,齐国当时只剩下了剰莒、即墨二都,结果被田单打了一个反冲锋,旋即就败退回了原点,七十余城皆复!

斐潜不知道当时燕王是怎么想的,也有可能是刚好燕昭王死了,所以新燕王害怕乐毅功高震主,反正不管怎么说,燕国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土地城池便是又吐了出去,并且从此就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了七雄的气度。

乐毅牛逼不?结果打了个毛线?

所以说这成本一核算,简直就是裤衩都亏掉了。

双方都是两败俱伤,然后秦国笑哈哈的在一旁拍巴掌鼓励,打得好,打得妙!

现在斐潜和曹操,如果也是如此一般,又是谁会在一旁拍巴掌鼓劲?

敌人未必都在外部啊!

在华夏古代封建社会的权力结构中,中央集权与地方豪强的博弈始终存在。

三国时期,又是极为特殊的一段时间,皇权衰微、门阀崛起、土地兼并加剧,整个天下动荡不安,可这种动荡,又是实现根本性变革的最好时机。

当然,想要实现这种变革,就要超越传统权谋之术,构建系统性的制度,重建整个政治框架……

斐潜在关中,已经算是在土地制度上,取得了一定的,具备革命性的突破。

首先就是耕者有其田。

当孟子提出恒心恒产的理论时,或许只是为了劝告执政者别太贪婪,多少给民众百姓留下一点吃食,但是这一点无疑是有一定的指导发展意义在内的。

恒产不一定是耕作的田亩,也可以是其他较为稳定的产业,当民众拥有这些可以长期依靠的物质基础时,才会产生维护社会秩序的自觉性。这与马大胡子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论断形成跨越时空的思想呼应。

孟子并非单纯强调财产占有,而是提出了一个标准,就是可以使百姓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这样民众就会安定,社会和国家就能得到发展。

是不是很简单?

可就是有人做不到。

当然也不排除有无恒产而有恒心的仁人志士,这些脱离趣味的人,显然超越了那些有恒产而无恒心的投机者,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照亮黑暗,指引道路的闪亮明灯。

斐潜在关中,推行推行军功爵田与流民屯田的双轨制,将战争当中出现的无主荒地授予退伍士兵与流民,建立出一套独立于士族的自耕农经济单元,从而摆脱了原本关中和河东士族的禁锢。

而对于自耕农来说,最为严重的问题,就是抵抗风险能力太差。可以说从古至今,底层的民众对于风险的抗性,无限的趋近于零。任何一场灾害,病痛,甚至一点点的小事故,都可能会导致自耕农不得不贱卖自己唯一的产业,求得一时的生存。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土地兼并,或者叫做资产重组就难以避免,阶级分化和贫富差距就会越来越明显。

因此斐潜在关中设立了类似于常平仓的机构,通过统一的粮食储备系统实施土地典当赎买,在自耕农有需要的时候代替原本的乡绅私人借贷,也是逐步瓦解庄园经济的一种手段。

但是同样的,这手段并不保险,也不能保证在发展到了一定时期,这个原本面向困苦家庭的贷款,变成了只是锦上添花的富人的额外生财之道。毕竟从官方低息贷款拿到钱,然后加息贷给第三方赚取差价,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操作。

仅仅是这样,也并不足以改变山东的经济体制,扭转构陷了三四百年的奈头乐。

斐潜还在关中建立了新的货币财政体系,扭转了原本五铢钱——粮本位的架构体系,开始采用更加复杂的金银铜贵重金属货币,将货币的发行权收回中央,也就自然而然的削弱地方豪强的经济操纵能力,同时建立了大漠、西域、雪区、交趾四条对外贸易路线,在构建出物流网络,拓展商道的同时,也扩展了道路交通,重新塑造了国家所控制的战略物资流通渠道的经济命脉。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指向了政治权利的再分配,也就是为了在大汉当下建造出一个新型治理架构。

斐潜所推行的四三二一政治管理系统,原本就是绕过郡县直接构建中央直达基层的治理体系,但是这种垂直管理系统有一个无法绕过去的问题,就是人。就像是在后世,若是没有大学生扩招,也喊不出什么大学生村官来。

斐潜现在虽然有守山学宫,有青龙寺,但是只能勉强在关中河东之地够用,而山东之处人口密集,需要的这些官吏数量至少是关中的十倍!

而且为了保证官吏不会长期待在一个地方,大概率会出现官绅勾结的情况,就必须实行流官和任期回避责任制,不仅是地方官员不得在本籍五百里内任职,而且还要尽可能的切断其与士族的利益纽带。

这样就更缺人。

等等这些事项,都是需要人手,甚至还需要额外配备大量的监察人员……

人不够,那么就是必须要办教育,而山东教育体系,包括各地的学宫经书什么的,又是在士族乡绅手中,这就很容易形成恶性循环。需要乡绅来协助教育,擢升寒门,但是寒门又很快的演化成为新的士族门阀,甚至相互勾结联姻成为区域性,甚至是朋党性质的巨大政治聚合体。

当斐潜将这些问题提出来的时候,庞统也是直挠头。

兵事如此水……斐潜指着大河说道,若出函谷,便如东去之水,不可复回。

进军山东,在现在的情况下,多半就会出现当年燕国进军齐国的情况,动辄攻陷了多少城,然后稍微有些不对劲,或是在战事僵持之下出现了什么纰漏,难免又是七十余城皆复!

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一时之间,斐潜和庞统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斐潜有千古的经验积累可以作为借鉴,但是也仅能借鉴而已,就像是他知道什么是错的,但是现在的问题则是要在错误之中找出正确的方向来。

而庞统作为大汉的土著,显然比斐潜的纯理论会更加的适合当下的大汉。

庞统抚须沉吟片刻,目光掠过河面,望着滚滚流水东去,忽然笑道:昔秦取六国,非独强弓劲弩之功,亦有商君变法之效。今主公欲破山东,当有三术,破其宗法、易其钱粮、更其教化。

斐潜眼中精光一闪,士元请详言之。

庞统嘿嘿笑了几声,说道:若是某所记不差,如今曹氏屯田,多有弊也……

斐潜点头,确实如此。

曹操的屯田制度,是跟着斐潜之后展开的,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也不知道应该算是谁抄谁,但是曹操的屯田制度并不像是斐潜这么彻底的倒向了自耕农,而是依旧带着地主庄园性质,对于佃农的剥削很严重。

最典型的剥削手段,就是严格限制佃农的人身自由。

屯田的民夫不能随意离开分配给他们的土地,否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搞个红码都算是轻的,甚至直接抓起来投入大牢,秋后问斩杀鸡儆猴的也不在少数。并且这些佃农的收成超过八成都需要上缴,还要服一定的劳役,使得这些佃农根本无法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只能长期在生死线上挣扎。

同时,在这些屯田区域,也产生了屯田官员及其下属为了谋取私利,大肆从事商业活动,不重视农业生产的问题,甚至利用佃农的廉价劳动力来为自己谋取私利,而不是耕作公家的屯田……

去年兖州大旱,豪族强占民田六千顷,饥民饥荒三月余,饿殍遍野。此乃天赐良机也……庞统缓缓的说道,若得陈留屯田地,当可夺其田亩,以军功授之。凡归附者皆授田二十亩,斩敌首级者加授十亩,所授田产由州府颁发铁契,或三年,或五年,期内不得转卖。

斐潜闻言,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有想过,若如此,需备三百万亩作授田之用。此等田产当从何处筹措?

曹氏宗族在豫州占田七十万亩,颍川荀氏占田三十万亩……庞统笑道,另有冀州大族,皆有几十上百万亩者……三百万亩,何愁之有?

斐潜也是笑,士元,如此以来,山东士族,便是生死之敌了!便循前秦之辙?

这一刀砍下去,便是天下皆反!

不,是山东士族皆反!

非也,非也!庞统双手套进袖子里面,像是一个乡下的老农正在数着自己田间的庄稼,某于三辅清查田亩时,至少三成田契皆系私契……

庞统露出露出狡黠笑容,但效关中河东旧事即可……此等自作孽,不可活,与我等何干?

斐潜大笑起来,连连点头,也是,正应如此!

河风骤起,卷起满地黄尘,飘飘扬扬而起,细细轻轻落下,沾染在斐潜和庞统的衣袍上,也落在了周边兵卒护卫的甲胄上。

这么说,当然简单,但是实际上操作起来,却不逊色于战场上的血肉搏杀。

关中能够推行,是因为关中被董卓先洗了一波,后被李郭又再次洗了一回,再经过马超的羌人之乱,即便是还留在关中的士族大户,都已经是奄奄一息,等到了斐潜入主关中的时候,根本没有多少气力和斐潜抗衡。

即便是如此,依旧不容易。

斐潜望着湍急的河水,不由得想起当年关中推行军功勋田时的血雨腥风。那场改革让关中一些豪族试图联合反叛,却也造就了后续数万忠于新政的自耕农。

近期的河东,则是要托老曹同学的福……

再加上有裴氏彻底的倒向了骠骑军,所以同样翻腾不出什么血花来。

而要进军山东,被打空的地区倒也罢了,那些人口密集的大州郡,恐怕阳奉阴违,拖延拖拉的事情绝对不会少!

斐潜思索了片刻,便是补充说道,除此之外,可效春秋旧事。

斐潜抓起五颗石头,在地上洒落,形成一个大概梅花的形状,对庞统说道,若得一处,除布告安民之外,便设「五老会」,退伍老卒掌治安,寒门士子理文书,本地农贤管田亩,商贾代表司货殖,再加我军监御史。此五方参议政事……

四三二一之外,再立五老?这退伍老卒,是否和巡检相互冲突?庞统皱眉道,而且……会不会冗员过多,议而难决?

斐潜笑了笑,先用脚扫掉一颗石子,然后又是扫掉另外一颗,先以五老,再设四柱,然后建府衙三要,改军监察为巡检,直尹,立治民二佐……而后,归于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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